“幽灵解”的出现,像一根无形的楔子,打入了“万有理论”攻关项目组原本高速运转的齿轮之中,让整个项目,都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停滞。
京州和江北两地的会议室里,气氛压抑。
在过去的几周时间里,叶华清院士带领着国内最顶尖的理论物理学家团队,几乎用尽了所有能想到的办法。
他们尝试为“天穹”AI提供更严格的约束条件,比如强行加入“全局因果律”作为不可违背的底层公理。但这样做的结果,只是让“天穹”直接屏蔽了那个数学上更优美的“幽灵解”,这在所有追求真理的科学家看来,无异于一种“掩耳盗铃”。
他们也曾试图从数学上,去寻找那个“幽灵解”可能存在的内在逻辑缺陷,但每一次尝试,都无功而返。那个解,在数学上,是完美的,自洽的,没有任何可以被攻击的弱点。
整个攻关团队,都陷入了一个巨大的“二选一”困境。他们无法从逻辑上证伪那个“幽灵”,也无法从情感和经验上接受它。
而“天穹”AI,则始终在两个同样“完美”的解之间摇摆,不断地向它的创造者们,发出那个终极的请求:【请为我提供一条新的、更高层级的公理,以进行最终的裁决。】
这个问题,像一个幽灵,盘旋在所有人的头顶。
这天下午,一场由陈默、叶华清、孟承英、丰承德四位泰斗级院士共同参与的最高级别研讨会,通过加密视频系统,再次召开。林浩、徐涛、高翔等项目核心成员,也列席了会议。
会议的主题,只有一个:如何走出当前的认知困境。
“我们必须做出选择。”叶院士首先发言,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要么,我们承认‘幽灵解’可能只是一个数学上的巧合,一个没有物理意义的‘虚假解’,然后继续沿着‘标准解’的方向前进。要么……我们就必须认真地考虑,我们整个物理学的基础,是不是真的出了问题。”
“但要如何验证呢?”孟院士立刻提出了关键问题,“‘幽灵解’描述的是绝对真空中的时间演化,这是一个我们永远无法通过实验去直接验证的场景。我们总不能为了验证它,而把宇宙清空吧?”
会议室里,陷入了新一轮的沉默。这似乎是一个无解的循环。
就在所有人都感到束手无策之际,从会议开始就一直沉默不语的陈默,终于缓缓地开口了。
“或许,”他的声音不大,却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问题,既不在‘标准解’,也不在‘幽灵解’。问题,出在‘天穹’自己身上。”
这个观点,让所有人都感到了意外,尤其是徐涛。
“陈老师,您的意思是……‘天穹’的算法出错了?”徐涛忍不住问道。
“不,它的算法没有错。它的逻辑,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更严密。”陈默摇了摇头,然后给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感到震惊的“诊断结果”。
“‘天穹’的问题,不是它知道得太少。恰恰相反,是它知道得太多了。”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入了在场所有人的思维深处。
陈默的目光,缓缓扫过屏幕上的叶院士、孟院士,最后落在了自己的弟子林浩和徐涛身上。他的语气平静,却一针见血。
“你们把人类数千年文明积累的所有知识,所有物理学公理,所有被证明是正确的数学定理,所有被验证过的成功路径,都毫无保留地、像填鸭一样,灌输给了它。”
“它被我们人类的‘知识’,给‘污染’了。”
“污染”这个词,让徐涛和林浩心头剧震。
“它的每一次推演,无论多么复杂,多么具有创造性,其最底层的逻辑根基,都不可避免地,会沿着我们已经为它设定好的‘公理’和‘范式’去进行。它是在一个我们为它画好的、巨大的‘知识圈’里,进行最极致的探索。”
“所以,”陈默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当它在这个‘圈’的边界,发现了一条在数学上更完美、但却与我们圈内所有物理学公理都完全相悖的‘新路’时,它就陷入了逻辑上的‘死机’。”
“因为它无法判断,是‘圈’错了,还是‘路’错了。它无法跳出‘我们’给它画的那个圈。”
这番话,让整个会议室陷入了绝对的寂静。
叶华清院士的眼中,闪过了一丝骇然,随即又化为了深深的赞叹。他没想到,陈默竟然能从这样一个超越了所有技术细节的、纯粹的认知哲学层面,看透了问题的本质。
这,就是“知识的诅咒”!现有的知识体系,既是人类文明进步的阶梯,也可能,是阻碍我们发现更根本真理的、最坚固的“牢笼”。
“那……那该怎么办?”徐涛的声音有些干涩地问道,“难道我们要废掉现在的‘天穹’吗?”
“不,当然不是。”陈默摇了摇头,然后,他提出了一个极度大胆、甚至有些疯狂的解决方案。
“很简单。”
“切断它与现有知识库的任何连接。”
“在‘神威-pro’的内部,利用虚拟化技术,为它创建一个完全隔离的、纯粹的计算‘沙盒’。然后,复制一个‘天穹’的‘空白大脑’——一个只保留了最底层逻辑推理能力、数学公理和学习能力,而不被任何一条人类物理学知识(无论是牛顿力学、相对论还是量子力学)所‘污染’的‘新生儿’。”
这个构想,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了头皮发麻!
创造一个……完全“无知”的超级智能?
“然后呢?”林浩追问道,他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他预感到,老师即将说出的,将是足以改变科学史的构想。
陈默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属于终极探索者的光芒。
“然后,我们不再给它任何我们总结出来的物理学公理,不给它F=ma,不给它E=mc2,不给它薛定谔方程。”
“我们只给它一样东西——”
他看向屏幕上的叶院士,一字一顿地说道:
“‘神谕’对撞机那份最原始、最纯粹、最没有经过任何人为解读的、7.5pb的实验数据。”
“让我们看一看,”陈默的声音里,充满了无法抑制的、对未知的渴望,“一个不带任何人类‘偏见’的、如同一张白纸的纯粹智慧,在直接面对最真实的‘宇宙’本身时,会‘悟’出什么样的、完全属于它自己的‘物理学’!”
“它会重新发现‘因果律’吗?还是会认为‘幽灵解’才是宇宙的常态?它总结出的‘力’、‘能量’、‘时间’,和我们的定义,会是一样的吗?”
一场全新的、更加宏伟、也更加令人恐惧的终极实验,就这样,被陈默,以一种无可辩驳的姿态,摆在了所有人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