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的梳头声又响了起来,这次近得像在刘宇的床底下——“沙沙”的摩擦声裹着股腐烂的甜腥,像烂透的水果泡在血里。女人的低笑声顺着床板缝钻上来,轻轻的,黏糊糊的,像羽毛搔过心尖,痒得人想发疯。
赵磊彻底崩溃了。看清门板上“还差一个”那行字后,他像被点燃的炮仗,抄起桌子上的搪瓷缸就往地上砸。
“哐当”一声脆响,瓷片溅得到处都是,紧接着是椅子撞墙的闷响、书本散架的哗啦声——张远的专业书被他抓起来撕得粉碎,纸屑漫天飞舞,像无数只白色的蝴蝶在绿光里扑腾。
“我不是她!我没有欺负你!”他一边砸一边哭,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眼泪混着鼻涕糊了满脸,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
“我根本不认识你!你找错人了!找错了!”他突然抓起地上的碎镜片,锋利的边缘对着自己的眼睛,“我让你看清楚!我不是她!我根本不戴眼镜!你看啊!”
“别傻了!”张远扑过去拉他,却被他猛地甩开。赵磊的力气大得惊人,张远踉跄着撞在墙上,眼镜“啪”地掉在地上,右边镜片碎成蛛网,额头磕在墙角的钢筋上,立刻渗出血来,顺着眉骨往下淌。
“你别装了!”赵磊指着他,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来,血丝爬满了眼白,“你就是那个戴眼镜的女生!档案里写了,是你带头欺负她的!你拿镜子照她,逼她看自己被墨水泼脏的样子!你和镜子里的那个东西,根本就是一个人!”
他抓起一块沾着血的碎镜片,狠狠塞到张远面前,“你看!镜子里的你在笑!和当年一样坏!”
张远愣住了。他弯腰捡起碎眼镜,仅存的左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慌乱,嘴唇哆嗦着,像被人扼住了喉咙,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扶着墙慢慢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刘宇床对面——不知何时,那里竟多了一面镜子,暗红色的边框和楼梯口的一模一样,雕着缠绕的藤蔓,藤蔓间的人脸正对着他狞笑。
镜中的张远戴着一副完整的黑框眼镜,嘴角勾起一道诡异的弧度,眼角的细纹都和档案里那个戴眼镜的女生重合,连笑时左边嘴角会微微下沉的细节都分毫不差。
“是我。”张远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每个字都坠着千斤重的罪恶感,“我记起来了。那天雨很大,我们把她堵在楼梯口,我举着镜子让她看——看她被泼了墨水的白裙子,我说她像只掉进泥坑的鸡……她哭着求我们,说那是她妈妈留的最后一件东西,我们却笑得更大声……”
他捂住脸,肩膀剧烈颤抖,指缝里渗出压抑的呜咽,“她跳下去的时候,我就站在镜子前,看着她的影子在镜中一点点消失,心里一点都不怕,甚至觉得……解脱了……后来我总做噩梦,梦见她从镜子里爬出来,指甲抠我的脸,问我为什么……”
我震惊地看着他,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冻住了。转世的记忆竟然真的存在?那些被时光掩埋的罪恶,像埋在地下的腐尸,就算过了三十年,终究还是会腐烂发臭,被亲手挖出来暴晒。
“我也记起来了。”赵磊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得像从地狱深处传来,裹着无尽的悔恨,“是我推的她。她挣开我们往楼梯口跑,我从后面踹了她膝盖一脚,又推了她后背一把……我以为她只是吓唬人,不会真跳……”他蹲在地上,双手插进头发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她掉下去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我,那眼神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骨头里,三十年了,怎么都忘不掉……我后来总觉得背后有人,一回头就看到镜子,镜子里的我,手永远是红的,洗不掉的红……”
他们痛苦的忏悔像重锤,一下下砸在我心上。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些模糊的片段——潮湿的走廊,应急灯的绿光,女生压抑的哭声,还有一面立在墙角的镜子。
镜中映着四个女生,三个笑得狰狞,一个哭得蜷缩成一团。而镜子外面,树影里躲着个小女孩,是我,手里紧紧攥着块水果糖,糖纸被汗水浸得发皱,却始终没敢递出去。
我疯了一样冲回档案室,老太太还坐在那把藤椅上,仿佛从我们离开就没动过。她脚边放着一杯凉透的茶,水面浮着一层褐色的茶垢,形状像张模糊的人脸,正对着我笑。看到我闯进来,她没有丝毫惊讶,只是缓缓叹了口气,那口气里藏着三十年的风霜。
“该来的,总会来的。”她的声音疲惫得像揉皱的纸,“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
“告诉我真相。”我的声音在抖,心却异常平静,像暴风雨过后的海面——该面对的,躲不掉。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泛黄的照片,轻轻推到我面前。照片上四个女生站在老宿舍楼前,背景正是307宿舍的窗口。三个女生笑得张扬,一个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蓝白校服的裙摆上有块明显的墨渍,像朵丑陋的花——那是苏晴。
而在她们身后的香樟树影里,躲着个梳麻花辫的小女孩,穿着和苏晴同款的蓝白校服,露出半张脸,眼睛又大又亮,里面盛着满满的恐惧和愧疚。那是小时候的我,七八岁的样子,手里还攥着块没拆封的水果糖,糖纸在阳光下闪着微弱的光。
“你不是霸凌者。”老太太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我紧绷的神经,“你是当时住在隔壁308的小女孩,她的邻居。你总偷偷看她被欺负,想把自己的糖分给她,却被那三个女生撞见了。她们踩碎了你的糖,把你推倒在泥里,威胁说再敢多管闲事,就把你和她一起推下去。”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雨水的冰冷,墨水的腥气,苏晴绝望的哭声,还有镜子里那三个扭曲的笑脸……所有被遗忘的细节像潮水般涌来,将我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