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十点多,长辈们都回去了,说让我也歇歇,屋子里就剩我一个人,静得可怕。
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走动声,还有外面偶尔传来的狗叫声,都被拉得很长,像是在空旷的巷子里回荡。
我靠着棺材坐着,棺材是新打的,松木味混着香烛的味道,怪怪的。迷迷糊糊有点犯困,眼皮子沉得像粘了胶水。就在这时,院门外突然传来“哗啦”一声,像是有人把什么东西扔进了水里,闷闷的,带着水花四溅的脆响。
我一下子惊醒了,心脏“咚咚”跳,刚才的困意全没了。竖起耳朵听着,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过了一会儿,那声音又响了,“哗啦……哗啦……”像是有人在院门外玩水,一下一下的。
又过了约莫一袋烟的功夫,院墙外传来“啪嗒、啪嗒”的声音。那声音很轻,像是有人光着脚在泥地上走路,一步一步,慢慢悠悠地朝着堂屋这边过来。
踩在湿泥上的“啪嗒”声,还有水珠子滴在地上的“嗒、嗒”声,在这寂静的夜里,听得格外清楚,像是敲在鼓点上,一下下敲在我心上。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握紧了手里的烧火棍——这是李大爷让我拿着的,他说夜里守灵阴气重,得有点东西防身。烧火棍是硬木的,被爷爷磨得光溜溜的,握在手里有点凉。
脚步声在堂屋门口停住了。我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盯着门口的方向。门板是虚掩着的,留了条缝,能看到外面昏黄的月光,还有月光下拉得长长的树影。
就在这时,一股腥甜的水味顺着门缝飘了进来。那味道很冲,像是死鱼烂虾泡在水里发了霉,还混着点河泥的腥气,闻得我胃里一阵翻腾,差点吐出来。
紧接着,门板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缝越开越大。
我握紧烧火棍,指节都发白了,心脏“咚咚”地跳得像要炸开,耳膜嗡嗡作响。借着烛光,我看见一条湿漉漉的、长满黑毛的胳膊从门缝里伸了进来。
那胳膊不长,跟三四岁孩子的胳膊似的,可上面的毛又黑又硬,粘在皮肤上,还在往下滴水,水珠落在地上,“嗒、嗒”响。指甲又尖又长,泛着青黑色的光,像是涂了一层泥。
那胳膊在门框上慢慢地划着,指甲刮过木头,发出“沙沙”的声音,像是在写字,又像是在试探,还有点说不出的诡异——像是在打招呼。
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头皮发麻,后背直冒冷汗。那条胳膊划了一会儿,突然停住了。然后,一个圆滚滚的脑袋慢慢从门缝里探了进来。
那东西的脸被湿漉漉的黑毛遮住了大半,只能看见一双眼睛。眼睛又圆又大,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绿油油的光,跟狼崽子的眼睛似的,直勾勾地盯着我,一眨不眨。
它的嘴巴咧开一条缝,露出尖尖的牙齿,黄黑黄黑的,嘴角好像还挂着水珠,顺着毛往下滴。
“水……猴子……”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小时候听的那些恐怖故事一下子全涌了上来。爷爷曾说,水猴子的眼睛会勾魂,被它盯上,就会被拉下水当替身。
那东西盯着我看了几秒,突然咧开嘴,发出“咯咯”的笑声。那声音又尖又细,像是指甲刮玻璃,又像是小孩在笑,但听在耳朵里,却比哭还吓人,寒森森的,钻进骨头缝里。
我再也忍不住,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大叫一声,举起烧火棍就朝它砸了过去。
“砰”的一声,烧火棍砸在门框上,震得我虎口发麻,烧火棍差点脱手。那东西灵活得像条泥鳅,一下子就缩了回去,快得看不清动作。
门外传来“扑通”一声落水的声音,接着就是哗啦啦的水声,像是有什么东西钻进了水里,溅起一片水花。
我连滚带爬地冲到门口,推开大门往外看。院子里空荡荡的,月光洒在地上,亮晃晃的,能看见地上的石子。
院子角落有一口老井,井台是青石板的,这会儿井台边湿漉漉的,还留着几个带爪子的脚印,印在泥地上,清晰可见。那脚印小小的,五个趾头分得很开,带着尖爪的痕迹。
我这才发现,那脚印一直从院门外延伸到井边,又从井边消失在门口。它竟然在井边喝了水?
“建军!咋了?”邻居李大爷听到动静,举着灯笼跑了过来。他穿着白褂子,头发乱糟糟的,灯笼的光晃来晃去,照得他脸忽明忽暗。
他看到我脸色惨白地站在门口,又看了看井边的脚印,手里的灯笼“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脸色一下子变了,“这……这是啥玩意儿?”
“水猴子……我看见水猴子了!”我指着门外,声音都在发抖,牙齿打颤,“它刚才在门口,想进来!”
李大爷的脸瞬间变得煞白,一点血色都没有。他一把拉着我往屋里走,他的手冰凉,还在抖。嘴里念叨着:“造孽啊!造孽啊!它咋找到这儿来了……老支书刚走,它就敢上门,是没把咱们龙湾村放在眼里啊……”
回到堂屋,李大爷把门关紧,又用顶门杠顶上,顶门杠是根粗木头,他使劲推了推,确认关牢了,这才松了口气。他从兜里摸出旱烟袋,手抖得厉害,划了三根火柴才点燃,猛吸了几口,烟锅里的火星亮得刺眼。
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建军啊,你爷爷的死,怕是跟这东西脱不了干系。”
我心里一沉,蹲在地上,抱着膝盖:“李大爷,您知道啥?我爷跟这水猴子,是不是早就结过梁子?”
李大爷叹了口气,烟圈从他嘴里冒出来,飘到屋顶,散了。“这黑龙潭的水猴子,几十年没出来作妖了。我小时候听我爹说,民国那时候,潭里闹得凶,一年要拉下去好几个人。后来来了个云游的道士,在潭边埋了块石碑,说能镇住邪祟,这才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