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工叫什么?也是你们村的?
好像也姓李,叫李娟,跟李明是一个村的,沾点亲戚。
老人回忆道,李娟受伤后就回村里了,腿落下了残疾,走路一瘸一拐的,后来嫁给了邻村的人,没过几年男人也死了,她就一个人过,现在还在村里呢,住村东头。
我心里一动:她现在在家吗?我能去看看她吗?
老人指了指村东头的方向:在呢,她腿脚不好,很少出门,你去了就能找到,门口有棵大槐树的就是。
村东头的大槐树下,果然有一间小瓦房,院墙是泥土糊的,门口晒着些草药,散发着淡淡的苦味。我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谁啊?
您好,请问是李娟阿姨家吗?我想打听点事。
门开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探出头,腿脚果然不利索,走路一瘸一拐的,左腿明显比右腿短。你是谁?打听啥?她警惕地看着我。
我说明来意,没提李明的罪行,只说林秀兰去世了,生前一直在等一个叫李明的人,我想了解他们年轻时的事。提到林秀兰,李娟的眼神暗了一下,沉默了很久,才让我进屋。
屋里很暗,摆设简单,墙上挂着一张黑白照片,是个年轻女人,和李娟很像。那是我年轻时的照片。李娟给我倒了杯水,秀兰妹子......她走了?
嗯,前几天走的,很安详。
李娟叹了口气,眼圈红了:她等了一辈子,还是没等到......
原来,李明、林秀兰和李娟年轻时是一个村的,也是纺织厂的同事。李明和林秀兰互相喜欢,早就私定终身,就等李明攒够钱就结婚。
李娟是李明的远房表妹,也喜欢李明,一直没说出口。1987年,厂里丢了一笔工资款,会计一口咬定是李明拿的,因为李明前几天刚向她借过钱,说要给林秀兰买自行车。其实钱是会计自己挪用了,她赌博输了钱,想嫁祸给李明。
李娟无意中看到会计把钱藏在仓库的角落,告诉了李明。李明想去找会计对质,却被会计反咬一口,说李明和李娟合谋,还说李娟是因为李明喜欢林秀兰,故意污蔑她。
两人在楼梯口争执起来,会计故意摔倒,还拉着李娟一起滚下楼梯,李娟摔断了腿,会计却哭喊着说是李明推的。当时会计和厂长关系好,厂里没人信李明和李娟的话。
李明怕被抓起来,只好连夜跑了,跑之前把找到的会计藏钱的证据——一本账本,交给了林秀兰,让她帮忙保管,等风头过了再回来取。
秀兰妹子是个重情义的人,她知道李明是被冤枉的,一直帮他保管着账本,每年槐花开的时候就去李家庄等他,因为我们约好,槐花开的时候就在村口老槐树下见面。
李娟抹了把眼泪,可李明一直没回来,我后来也回了老家,因为腿伤没法上班,会计也没再找我麻烦,但我心里一直不安,觉得对不起秀兰和李明,我没勇气说出真相,怕被会计报复......
那账本呢?林秀兰一直带在身上?
应该是藏起来了,她说藏在老地方,只有她和李明知道的老地方。李娟看着窗外的槐树,她说等李明回来,一定要还他清白,让他堂堂正正地回来。
从李家庄回来的路上,我心里豁然开朗。林秀兰的执念,不是等一个罪犯,是等一个被冤枉的爱人,等一个还他清白的机会。
那张信纸,那些未寄出的信,都是她等待的见证。她攥紧的手,眼角的泪,停尸房的槐花香,都是在提醒我,她还有心愿未了——找到账本,还李明清白。
回到殡仪馆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小李急匆匆地跑过来,脸色发白:周哥,你可回来了!3号柜那边又出事了!
怎么了?
下午我去检查的时候,发现林秀兰的寿衣口袋里的那张纸不见了!小李的声音都在抖,我明明看到你放回去了,柜子也锁得好好的,怎么会不见了?而且......而且她的手,又攥紧了,这次手里好像握着什么东西,鼓鼓囊囊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跑去停尸房。3号柜的门开着,林秀兰的遗体还躺在里面,寿衣的右边口袋翻了出来,空空的。她的手果然又攥紧了,掌心鼓起一个小包,像是握着什么东西。
我轻轻掰开她的手,里面是一把泥土,还混着几片槐树叶,泥土里埋着一把小小的铜钥匙,钥匙上挂着个槐花形状的吊坠。
老地方的树下......我突然想起林秀兰在我耳边说的话,还有王建军的梦,她把账本藏在李家庄村口的老槐树下了!这把钥匙,就是开那个藏账本的盒子的!
我和王建军连夜开车赶到李家庄。村口的老槐树下空无一人,月光透过槐树叶洒下来,地上一片斑驳的影子,像撒了一地碎银。
我拿出铁锹,按照李娟说的位置,在最大的那棵槐树下开始挖。泥土很松软,带着槐花香,挖了没多久,铁锹碰到了一个硬东西。
我心里一喜,小心地把周围的土刨开,露出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子,盒子上着锁,锁孔的形状正好能插进那把铜钥匙。
我把钥匙插进去,轻轻一拧,锁开了。盒子里放着一本泛黄的账本,上面记录着会计挪用公款的明细,还有几张会计写的欠条,证据确凿。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槐树叶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轻声叹息。我仿佛看到林秀兰站在槐树下,穿着蓝色工装,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和照片上的样子一模一样,她对着我点了点头,然后慢慢消失在槐花的香气里。手腕上的红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第二天,李娟拿着账本去了公安局,虽然会计早已去世,但账本上的记录和李娟的证词,加上一些老职工的回忆,终于还了李明一个清白。
公安局通过当年的线索追查,发现李明当年跑到了南方,改了名字,成了一名普通的工人,几年前因病去世了,去世前还一直在打听林秀兰的消息,手里攥着一片干枯的槐树叶。
林秀兰的告别仪式如期举行。那天阳光很好,停尸房里的温度恢复了正常,我给林秀兰化了妆,她的脸上带着一丝安详,像是完成了心愿的老人,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告别仪式上,李娟来了,拄着拐杖,站在林秀兰的遗体前,深深鞠了一躬,说了一句:秀兰妹子,谢谢你,真相大白了,你可以安心走了。
王建军也捧着那盒晒干的槐花,放在林秀兰的遗体旁,低声说:妈,你等的人,虽然没回来,但你等的公道,来了。
仪式结束后,我把林秀兰的遗体送进了火化炉。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我心里百感交集。入殓师这行,见惯了生死,也见惯了执念。
有些心愿,看似微不足道,却能让一个人牵挂一辈子,哪怕死后也无法安息。而我们能做的,就是带着敬畏与善意,帮他们走完最后一程,让那些未了的牵挂,终于可以尘埃落定。
那天晚上,我又值夜班。停尸房里很安静,只有制冷机低沉的嗡鸣。我巡到3号柜前,里面已经空了,柜门擦得干干净净,再也没有那股槐花香了。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永远留在了那里,留在了那棵老槐树下,留在了那本泛黄的账本里,留在了那段跨越三十年的等待与坚守里。
就像老周我心里的那根刺,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拔了一下,虽然还有点疼,却松快了很多。这世上的事,欠了的,总要还;等了的,总会有结果。哪怕晚一点,哪怕阴阳相隔,那份执念,那份情义,总能找到归宿。
后来,李家庄村口的老槐树下,多了一块小小的石碑,上面没刻名字,只刻着一朵槐花。有人说,那是林秀兰和李明的约定,也是她们三个人,跨越了三十年的等待与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