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师父放下筷子,认真地对村长和王小二说:“这些规矩你们得记牢了,关系到村里的安宁。”
他掰着手指叮嘱:“以后村里有人去世,停灵的时候棺材底下必须垫青砖,不能让棺木直接沾土;守灵的人夜里千万不能睡死,得时不时看看烛火,保持清醒;下葬前,孕妇和属虎的人切记不能靠近棺材——孕妇身上的胎气太纯,属虎的人阳气太烈,都容易惊了尸身,招来祸端。”
村长赶紧找来纸笔,把师父的话一字一句记在纸上,反复念叨着生怕记错:“垫青砖、守灵别睡死、孕妇属虎避开棺材……记住了,都记住了!”
离开槐溪村的时候,太阳已经爬上山头。村民们都来村口送行,老老少少站了一长排,手里捧着自家种的瓜果、晒的干货,非要往我们包里塞。师父一一婉拒,笑着挥手道别。
走到大路口回头望,只见村民们还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身影被晨光拉得很长,直到我们转过山坳,那片槐树叶的影子还在视线里轻轻摇晃。
走在回镇上的山路上,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点,我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忍不住问师父:“您说的那些规矩,真有那么重要?是不是只要家家户户都守着规矩,就不会有僵尸作祟了?”
师父停下脚步,望着远处层峦叠嶂的山峦,叹了口气:“规矩是死条文,人却是活心思。这世上的邪祟鬼怪,十有八九都是人心招引来的。你想啊,若无深仇大恨,若无贪念恶行,哪来那么多怨气聚体、尸变作祟?”
他转过身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们修道之人,手里的桃木剑能斩妖,口中的咒语能除魔,但更重要的是劝人向善。人心正了,行得端走得正,身上的阳气自会旺盛,邪祟自然不敢靠近。”
那天的太阳格外好,晒得山路暖洋洋的,连空气里都飘着草木的清香。我看着师父被阳光镀上金边的背影,突然觉得他的话像山间的清泉,一下浇透了心里的疑惑。
从那以后,我跟着师父走南闯北,见过青面獠牙的跳僵,遇过徘徊不散的怨鬼,学了画符念咒的法门,也记了越来越多的民俗禁忌。但无论走多远、遇多少怪事,我永远记得师父那句话:心正了,邪祟自然不敢靠近。
那些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哪里只是条条框框?那是前人用血泪换来的经验,是藏在岁月里的护身符,护着一代又一代人平安度日。
夕阳西下时,我们的影子被拉得老长,交叠着投在弯弯的山路上。山路蜿蜒向前,通向看不见的远方,我不知道下一个要去的村子会藏着什么故事,会遇到怎样的邪祟。
但我握紧了腰间的墨斗,看着前面师父沉稳的脚步,心里一片踏实——只要跟着师父,守着那份正道,记着那些规矩,就一定能平安走过每一段路。
时光荏苒,三年光阴如指间流沙悄然逝去。如今我已是青云山青云道长座下的大弟子,当年槐溪村那场惊心动魄的尸变,早已成了记忆里清晰的印记。
这三年来,我跟着师父踏遍七省十二县,从秦岭深处荒无人烟的古村,到长江岸边烟火缭绕的古镇,见过白僵在月夜里啃食坟土的诡异,遇过黑僵撞破祠堂木门的凶戾,更曾亲手握着桃木剑,稳稳刺穿过跳僵的心口,看着那凶物在黑烟中化为一滩脓水。
师父总说我八字轻、易招邪的毛病没彻底改,但手上的功夫总算能入眼了——至少画的镇魂符能镇住寻常游魂野鬼,撒出去的糯米也能让刚尸变的白僵退避三舍。
这年秋分刚过,长江边的渡头镇就派人找上了门。来的是个挑着货担的货郎,怀里揣着封浸过桐油的牛皮信,一到道观门前就“噗通”跪在青石板上,额头抵着冰凉的石面不肯起身。
他裤脚还沾着未干的河泥,裤腿卷到膝盖,露出小腿上被江风吹出的细密红疹,脸色青黄得像浸了水的草纸,说话时声音都在发颤:“道长,救命啊!我们渡头镇……出事了!”
据货郎说,镇上的怪事是近一个月才开始的。每到深夜,江面上就会传来“笃笃笃”的叩船板声,那声音时远时近,在寂静的夜里听得人头皮发麻。
起初没人当回事,只当是风吹芦苇撞了船,直到镇上最有经验的老船工张老五夜里守船时突然失踪,船上空荡荡的,只留下一盏被打翻的马灯和半截浸在水里的橹。
没过几天,摆渡的刘二家姑娘傍晚收船时,被江里突然伸出的东西拖进了水里,等村民们合力把人捞上来,姑娘已经没了气息,浑身青紫得像块冻肉,脚踝上赫然留着五个黑沉沉的指印,指节分明,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攥过,那黑印深入皮肉,用热水敷、用艾草熏都褪不去,看着就让人不寒而栗。
“道长!您可得救救渡头镇啊!”货郎额头在青石板上磕得“咚咚”响,很快就渗出血迹,混着额头的冷汗往下淌。
“镇上的老人都说,是江里的‘水尸’醒了!二十年前那场大水,镇上淹死了二十七口人,尸首没一个捞上来的,后来就把衣冠冢埋在了江滩的老槐树下。这阵子江水退得邪乎,露出来的江泥里,时不时能看见白森森的骨头渣子……”
他说着打了个寒颤,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夜里那叩船板的声音越来越响,家家户户都不敢开窗,连狗都吓得缩在窝里不敢叫!”
此时师父正坐在道观的石桌旁,擦拭那柄传了三代的桃木剑。剑身暗红,上面用朱砂画的符咒被常年摩挲得发亮,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他听完货郎的哭诉,指尖在雕花剑鞘上轻轻敲了敲,眉头微蹙:“水尸属阴,最忌见天日,平日里有江水泥土掩着,才得安分。这秋分前后本就是阴水期,江水退潮又露了尸骨,阳气冲撞了阴宅,怕是有人动了江滩的土,惊了底下的东西。”
他放下擦剑的软布,桃木剑“噌”地一声归鞘,目光望向长江的方向:“水尸积了二十年怨气,又沾了生人血气,再拖下去怕是要出更大的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