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裙子女人下了车,走进了芦苇荡。她的身影在芦苇丛里晃了晃,很快就被黑暗吞没了,只有那抹红色,像一点血,在漆黑的背景里慢慢淡去。水面上,突然泛起一圈圈涟漪,像是有什么东西沉了下去。
车门“嘶”地关上了。车厢里只剩下我和那个老太太,还有驾驶座上的司机。
老太太把拐杖放在腿上,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可我看见她的嘴角,还保持着那个诡异的笑容。
我瘫在座位上,浑身的冷汗把衣服都湿透了,心脏狂跳不止,感觉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我想冲过去质问司机,想砸开车窗跳下去,可身体像被钉在座位上,动弹不得。
车又开始往前开,这次的方向,是更深的黑暗。
我看着窗外,芦苇荡无边无际,像是没有尽头。水面上漂浮着些白色的东西,是纸船,被水泡得发胀,上面用红笔写着字,我勉强认出一个“奠”字。
驾驶座上的司机突然动了,他慢慢地抬起头,帽檐终于露开了一道缝。我看见了他的眼睛。
那不是人的眼睛,是两个空洞,黑洞洞的,和红裙子女人的眼睛一模一样。他的脸像被水泡过一样浮肿发白,嘴角慢慢咧开一个诡异的笑容,和老太太刚才的笑容一模一样。
“下一站,”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金属摩擦的杂音,还有水流的“咕嘟”声,“老城区西站。”
我突然想起老太太的话——“那地方,早就拆了。”
“拆了”两个字在我脑子里反复回响,像重锤在敲。我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手上沾了点淡黄色的液体,闻起来……像稀释过的碘酒,又像……血。
更让我恐惧的是,我的手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淡淡的红印,像朵小小的栀子花。
车窗外的芦苇荡里,突然亮起了无数双眼睛,绿色的,红色的,在黑暗里一闪一闪,像是无数只野兽,正盯着这辆在黑暗里穿行的公交车。
而我,被困在了这辆没有终点的37路里。烟味,又浓了。这次我清晰地闻到了,那确实是烧人的味道,甜腻,焦糊,还有一丝……绝望的腥气。
车窗外的风突然变了调子。不再是掠过芦苇荡的“沙沙”声,而是夹杂着某种硬物摩擦的“咯吱”声,像有人用指甲在公交车的铁皮上慢慢刮。
那声音贴着车厢壁游走,从后窗到车门,再到我头顶的位置,停了停,又缓缓移向驾驶座。我缩在座位里,感觉那声音像条冰冷的蛇,正顺着脊椎往上爬,每爬一寸,皮肤就泛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嗬……嗬……”
老太太喉咙里突然发出奇怪的声响,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气管。我猛地转头看她,她依旧闭着眼,可嘴角的笑容咧得更大了。
原本干瘪的脸颊绷得发亮,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皮肤底下钻出来。她那根龙头拐杖斜斜地靠在座位旁,龙头的红漆眼睛在昏暗里闪着光,像是在盯着我。
手背上的栀子花印记开始发烫。不是灼烧的痛,是那种闷在皮肉里的烫,像揣了颗刚从灶膛里摸出来的煤球。
我使劲搓了搓手背,想把那印记搓掉,可指尖触到的地方滑腻腻的,低头一看,那朵淡红色的花竟晕开了些,边缘渗出血丝般的纹路,像是活了过来。
“别碰它。”老太太突然睁开眼,声音比刚才更哑,像是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的,“那是‘记号’。”
“记号?”我的声音在发抖,“什么记号?”
她没回答,只是抬起布满皱纹的手,颤巍巍地指向窗外。我顺着她的手看去,心脏猛地一缩——刚才还无边无际的芦苇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灰蒙蒙的废墟。
断壁残垣在车灯的照射下显露出狰狞的轮廓,碎砖堆里戳着几根锈蚀的钢筋,像白骨森森的手指。而废墟中央,竖着一块歪斜的站牌。
木牌上的字迹被风雨侵蚀得只剩残笔,可我还是一眼认出了那三个字——“老城区西站”。
“这……这不是拆了吗?”我盯着那块站牌,脑子里一片空白。上周我坐37路经过这里时,明明是崭新的公交枢纽,玻璃幕墙亮得能照见人影,怎么会变成废墟?
“拆了,也能再立起来。”老太太的声音带着种说不出的古怪,“就像人死了,也能再‘走’回来。”她顿了顿,突然用拐杖敲了敲地板,“你看那站牌底下。”
我眯起眼,顺着车灯的光看向站牌底部。那里堆着些破烂的塑料布和纸箱,风吹过时,塑料布被掀开一角,露出底下的东西——是几双鞋。
有男式的皮鞋,有女式的高跟鞋,还有一双小小的童鞋,鞋面上的卡通贴纸已经褪色。那些鞋整齐地摆成一排,鞋尖都朝着公交车的方向,像是……在排队等车。
“那些鞋……”我的喉咙发紧。
“以前在这儿等车的人留下的。”老太太的目光扫过那些鞋,像是在看老熟人,“有的等来了车,有的没等来。没等来的,就把鞋留下了,盼着哪天能‘穿’上回家。”
我突然想起公司楼下的保安老李说过,二十年前老城区西站附近出过一场车祸,一辆37路公交在雨夜失控冲进了路边的水沟,车上十几个人没一个活下来。当时报纸报道过,说那水沟后来被填平了,上面盖了新的公交站……
难道就是这里?
“吱呀——”
公交车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像是刹车系统彻底报废了。车身猛地一沉,轮胎碾过碎石子发出“咔嚓”声,最终停在了那块歪斜的站牌前。没有报站声,没有开门提示,可我知道,“老城区西站”到了。
车门“嘶”地打开,一股混合着尘土和腐烂气味的风灌了进来。这风比芦苇荡的风更冷,带着股陈腐的霉味,像是从地下墓室里钻出来的。我看见站牌底下的那些鞋,在风里轻轻摇晃了一下,像是被人踩了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