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布呢?”王婆突然抓住我的手,“秀安的红布,你带来了吗?”
我赶紧从怀里掏出红布。阳光下,上面的“林秀安”三个字格外清晰,像是用鲜血写的。
“这布沾了十三个人的怨气。”王婆的声音发颤,“它们被困在37路里,等着凑齐七个‘欠债的’,就能把当年的事再演一遍,让凶手偿命。张涛是第六个,你……”
“我是第七个?”我攥紧红布,指尖被边缘的碎针扎破,血滴在栀子花纹上,瞬间晕开,“可我没欠债。”
“你是‘债根’。”王婆看着我的眼睛,“没有你,秀安不会等在芦苇荡;没有你,张涛不会把你推上车;没有你,这债永远算不清。”
她的话音刚落,巷口突然传来“突突”的引擎声。
我和王婆同时转头看去——深绿色的37路公交车停在巷口,车门敞开着,驾驶座上的司机帽檐压得很低,嘴角叼着支没点燃的烟。
车厢里,老太太正拄着拐杖朝我招手,她身边的座位上,坐着面无表情的张涛,他的手背上,栀子花印记红得像血。
“该走了。”王婆把红布塞进我手里,“去芦苇荡。秀安在那儿等你把话说清。”
“说清什么?”
“说清你要不要替她报仇。”王婆的眼泪掉在我手背上,“也说清……你要不要认这个娘。”
我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向公交车。脚踩上台阶的瞬间,怀里的红布突然发烫,像是林秀安的手,紧紧攥住了我的指尖。
车厢里的烟味更浓了,烧纸的甜焦味里,混着水草的腥气。老太太看着我手里的红布,突然笑了:“秀安的东西,终归要回到她手里。”
张涛坐在那里,眼神空洞,像个提线木偶。我在他身边坐下,红布上的“林秀安”三个字突然变得滚烫,烫得我皮肤发疼。
“下一站,芦苇荡。”司机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带着水泡破裂的“咕嘟”声。
车窗外,镇子慢慢后退,又变成了灰蒙蒙的废墟。老城区西站的站牌歪斜地立在路边,底下的鞋又多了一双——是张涛常穿的那双黑色皮鞋。
我低头看着红布,突然发现栀子花的花瓣里,藏着个极小的字,是用鲜血绣的,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是“杀”。
芦苇荡越来越近了,风里传来女人的哭声,一声比一声凄厉。我知道,这一次,林秀安不会再只是站在水里看着我。
她要的,从来都不是我的命,是债,是二十年前没讨完的,血债。
我握紧红布,手背上的栀子花印记突然炸开,红得像团火。车厢里的灯“滋啦”一声亮了,昏黄的光线下,我看清了其他座位上的人——穿雨衣的男人手里攥着张1998年的车票,一个缺了胳膊的小孩抱着块发霉的蛋糕,还有个脑袋歪着的老太太,正用没眼珠的眼眶盯着我。
他们都是当年的遇难者,他们都在等,等我这个“债根”,给他们一个了断。
车停在芦苇荡边时,车门“嘶”地打开,一股冰冷的风灌了进来。水面上漂浮着无数白色的纸船,每只船上都写着个名字,最前面那只,写着“林秀安”。
红布从怀里滑出来,飘向水面。我跟着走下车,脚踩在冰凉的水里,水没到脚踝,带着股刺骨的寒意,芦苇丛里,一个穿红裙子的身影慢慢走了出来。
她的脸不再腐烂,五官清晰,眉眼像极了我。脖子上的水草不见了,手里捧着块湿漉漉的襁褓,里面裹着个小小的婴儿,正在无声地哭。
是我,是二十多年前的我。
“你来了。”她开口,声音不再尖锐,带着种温柔的沙哑,像浸在水里的丝绸。
我举起手里的红布,看着上面的“杀”字,突然明白了王婆的话,这不是讨债,是认亲,也是……了断。
水面突然沸腾起来,无数只手从水里伸出来,抓向公交车的方向。张涛像被什么东西拽着,一步步走向水边,他嘴里不停地喊着“爹,救我”,可没人回应。
老太太拄着拐杖走下车,站在我身边,看着水里的林秀安,突然叹了口气:“秀安,差不多了。”
林秀安没理她,只是看着我,眼睛里淌下透明的水,像在哭,又像在笑。“娃,你要记住,娘没怪过你。”她把襁褓递过来,“但他们不能白死。”
我接过襁褓,里面的婴儿突然睁开眼,眼睛是两个黑洞,和司机的一模一样。
“该上车了。”司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身后,帽檐下的脸,竟和张建军的照片有七分像。
我抱着襁褓,跟着他往公交车走。经过林秀安身边时,她突然抓住我的手,红布上的“杀”字蹭过我的皮肤,烫得我一哆嗦。
“别回头。”她说,声音轻得像风,“也别念娘的名字。”
我没回头。
可我知道,她站在水里,看着我上了车,看着那些伸出来的手把张涛拖进水里,看着芦苇荡里的纸船一只只沉下去。
车启动时,我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襁褓,婴儿不见了,只有块红布,上面的栀子花开得正艳,像用血浇过一样,老太太坐在我身边,把龙头拐杖放在腿上,轻轻说:“还剩五个。”
“什么?”
“欠债的。”她指了指车窗外,“当年见死不救的售票员,收了张家钱改证词的警察,还有……把这事压下去的地产商。”
我突然明白,这趟车不会停。
只要债没讨完,37路就会一直开下去,在现实与废墟之间穿梭,把一个个“欠债的”拉上来,送到芦苇荡,送到林秀安面前。
而我,这个“债根”,恐怕要一直坐在这车上,直到所有血债都还清的那天。
车窗外的芦苇荡慢慢消失了,又变成了熟悉的街道。夜宵摊的油烟味飘进来,老周拎着烤串站在站台边,朝我招手:“小陈,快下车,到科技园了。”
我看着他,突然发现他的脖子上,挂着块褪色的工作牌,上面写着“37路售票员,周志强”,1998年的遇难者名单里,有这个名字,他也是“常客”。
我没动,只是把红布紧紧攥在手里。手背上的栀子花印记红得发紫,像要渗出血来,司机转过头,帽檐下的黑洞洞眼眶盯着我,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笑。
“下一站,”他说,“地产大厦。”
我知道,下一个“欠债的”,要上车了。
而芦苇荡的风,正顺着车窗的缝隙钻进来,带着林秀安的哭声,在车厢里慢慢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