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之门”要塞内部的时间,仿佛被无形的手拨快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感,如同不断增压的能量场,弥漫在每一道合金走廊、每一个战术大厅、甚至每一次队员之间的眼神交汇中。巴尔格姆以其特有的、对秩序和异常的敏锐感知,早已捕捉到了这种变化。日常训练的频率和强度并未降低,但其中似乎掺杂了更多针对内部防御和极端环境下小队生存的科目。物资调配的清单上,高能量晶体和远程续航装备的比例悄然增加。来自阿瑞斯星最高统帅部——皮尔王直辖机构的通讯,变得愈发频繁,而路法总长在接收这些通讯时,那永远沉稳如山的身影周围,似乎萦绕着一层肉眼难见、却能被巴尔格姆这类对“稳定”有着极致追求的战士所感知的……低气压。
巴尔格姆依旧遵循着他那套雷打不动的“秩序”。每日的冰麟刀保养是必修课。他会在专属训练室的静默角落,用特制的、蕴含着微弱能量的绒布,一丝不苟地擦拭着那黑色刀身上流转的金色纹路。刀身传来的永恒寒意,与他内心的冰冷沉静相互交融,仿佛一种无声的冥想。他能感觉到冰麟刀内蕴含的、与他同源的寂灭之力,以及那份因他守护意志而苏醒的灵性。这柄刀,不仅仅是一件武器,更是他“冰封之序”的外化与延伸。
他与紫冥分队队员们的磨合也已臻化境。无需过多言语,一个手势,一个眼神,甚至仅仅是能量波动的细微变化,都能成为彼此协同的信号。乔奢费队长的优雅与致命,巴纳雷斯的无声守护,巴萨帝的能量洞察,巴克特的暗影诡秘,甚至巴库鲁那难以预测的野火……他都能以自己的方式,或成为其最稳固的支点,或为其扫清障碍,或在其失控时强行将其拉回“秩序”的轨道。他成为了紫冥分队真正意义上的“盾”与“锚”,是乔奢费敢于将战术运用到极致的底气所在。
副队长巴鲁,虽然依旧保持着那份精于算计的疏离感,但在数次任务中,也不得不承认,有巴尔格姆这面“冰山”顶在最前方,他那些为自己谋求最大生存几率的“小算盘”,打起来都顺畅了不少。他甚至会偶尔、以一种看似随意实则刻意的语气,向巴尔格姆透露一些从上层流传下来的、语焉不详的“风声”。
“听说……皮尔王最近对军团的‘消耗’不太满意……”一次任务简报后,巴鲁凑近巴尔格姆,压低声音说道,那双精明的眼睛观察着巴尔格姆的反应,“尤其是我们幽冥军团,功高震主啊……”
巴尔格姆擦拭冰麟刀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暗红色的眼瞳甚至没有抬起看巴鲁一眼,只是平淡地回应:“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无需揣测上意。”
巴鲁碰了个软钉子,讪讪地笑了笑,不再多说。但他知道,巴尔格姆听进去了。这座“冰山”并非对外界毫无感知,他只是将一切信息都纳入了自己那套严密的逻辑体系中进行评估,不轻易表露。
巴库鲁则显得烦躁许多。他并非感知到了什么具体的威胁,而是那种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形的压力,让他那如同熔岩般躁动的本性感到极其不适。他常常在训练结束后,拖着炼彻牙找到巴尔格姆,金色的眼瞳里充满了困惑与不耐。
“哥,你不觉得最近要塞里的气氛怪怪的吗?像是暴风雨前的闷热,让人喘不过气!” 他一屁股坐在巴尔格姆旁边的地板上,炼彻牙灼热的气息与冰麟刀的寒意形成鲜明对比,“那些从阿瑞斯星来的监察官,看我们的眼神,就像在看一群……待宰的牲口!”
巴尔格姆将冰麟刀缓缓归入腰间特制的、能容纳其寒气的刀鞘。刀鞘合拢的瞬间,周围的温度似乎都回升了一丝。他看向弟弟,目光平静。“做好分内之事,恪守军团纪律。其他的,非我等需要关心。”
“可是……”
“没有可是。” 巴尔格姆打断他,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控制你的情绪,巴库鲁。无序,是混乱的开端。”
巴库鲁张了张嘴,看着兄长那永远古井无波的脸,最终泄气地垂下了头,用力捶了一下地面。他知道,从兄长这里,他得不到任何超出“秩序”之外的答案。
风暴,终究还是来了。而且来得如此突然,如此……荒谬。
那是一个看似与往常无异的周期汇报日。巴尔格姆刚刚结束与巴萨帝关于新型能量护盾共振频率破解的战术推演,正准备前往装备库进行冰麟刀的周期性能量灌注。突然,要塞内部所有的公共通讯频道、个人终端屏幕,甚至部分区域的照明,都被强行切入了一个最高优先级的、来自阿瑞斯星最高统帅部的全域广播。
广播画面中,端坐着的不再是往日那位威严中带着些许宽厚的皮尔王,而是他身边那位以铁腕和冷酷着称的执政官。执政官的面容肃杀,声音如同冰冷的金属摩擦,一字一句,清晰地传遍了“冥府之门”的每一个角落:
“以银河系最高统治者,皮尔王之名,现发布银河正义法最高裁定令!”
“经查,原铠甲部队总长路法,及其麾下幽冥军团全体成员,在长期执行任务过程中,罔顾银河正义,滥用武力,屠戮生灵,更兼蓄意侵吞战略资源‘能晶’,其行为已构成不可饶恕之……”
执政官的声音在这里刻意停顿了一下,仿佛要让每一个字都深深烙印在听者的灵魂深处。
“……‘贪、嗔、痴’三极罪!”
“贪、嗔、痴”三极罪!
这五个字,如同五把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了所有听到广播的幽冥军团成员心中!尤其是巴尔格姆!他擦拭冰麟刀的动作,在听到“贪夺罪”的瞬间,彻底凝固。那粗糙的、布满细微疤痕和蓝色能量纹路的手指,僵在了冰冷的刀鞘之上。
“基于以上罪行,” 执政官冰冷的声音继续宣读,如同敲响丧钟,“现裁定:剥夺路法及其幽冥军团全体成员一切军职、荣誉及阿瑞斯公民权!即刻起,列为银河系一级通缉要犯!凡银河系所属武装力量及文明,皆有义务对其予以逮捕或……就地正法!”
“重复,此裁定令即刻生效!幽冥军团,乃银河之耻,罪不可赦!”
广播结束了。屏幕恢复了正常,照明也重新亮起。但整个“冥府之门”要塞,陷入了一种死寂般的凝固。仿佛时间本身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荒谬绝伦的判决冻结了。
巴尔格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手中的绒布无声滑落,飘落在冰冷的合金地面上。他那张几乎从未流露过情绪的、如同冰川雕刻而成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不是愤怒,不是悲伤,而是一种……根本性的、世界观被彻底颠覆后的茫然与……冰寒。
贪夺罪?
他,巴尔格姆,霜刃氏族的哨兵,阿瑞斯军事学院的优秀毕业生,幽冥军团紫冥分队的“凝时者”,为了守护部落,在冰裂隙下与恐兽搏杀;为了完成任务,在熔岩星系独自死守桥头,几乎流尽最后一滴血;他恪守着比冰川还要坚硬的纪律,将忠诚与职责视为高于生命的信条……这一切,如今被轻飘飘地定义为……“贪夺”?
他为之付出一切、信仰一切的“秩序”,他引以为傲的、用血与汗铸就的功勋,在所谓的“银河正义法”面前,竟然成了罪证?这比任何战场上的利刃和炮火,都更彻底地摧毁了他存在的基石。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那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掌。这双手,曾挖掘陨铁,曾紧握长戟,曾擦拭冰麟刀,曾为了守护而沾满敌人的鲜血与自己兄弟的……不,不是兄弟,如今,他们是“罪人”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虚无感,开始从他内心深处蔓延。仿佛脚下坚实的冰层突然崩塌,露出了下方无尽的、黑暗的深渊。
就在这时,他护甲内置的、只有紫冥分队核心成员才拥有的最高加密通讯频道,传来了乔奢费队长那依旧保持着冷静、但深处却压抑着滔天巨浪的声音:
“所有紫冥队员,立即到‘暗影回廊’第七集合点汇合。重复,立即汇合。这是……路法总长的直接命令。”
路法总长……
这个名字,如同一道划破黑暗的闪电,瞬间刺入了巴尔格姆几乎冻结的思维。
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去捡起掉落的绒布。他猛地转身,步伐依旧沉稳,但速度却快得惊人,朝着那个只有极少数人才知晓的秘密集合点疾步而去。冰麟刀在他腰间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刀鞘传来稳定的、冰冷的触感,仿佛在提醒他,至少还有一件东西,是真实不虚的。
“暗影回廊”是要塞内部一个废弃的、几乎被遗忘的维护通道区域,错综复杂,屏蔽一切常规扫描。当巴尔格姆推开那扇伪装成普通墙壁的、沉重的合金门,踏入集合点时,这里已经聚集了大部分紫冥分队的核心成员。
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没有人说话。乔奢费站在中央,他那张总是带着优雅微笑的脸上,此刻布满了寒霜,紫色的眼瞳中燃烧着压抑的怒火与深沉的悲痛。巴纳雷斯如同真正的影子,紧贴在他身后,面具下的眼神冰冷如刀。巴萨帝双臂抱胸,健硕的胸膛剧烈起伏着,那沉静的脸上此刻充满了被侮辱的愤怒。巴克特靠在阴影里,周身的暗影能量不稳定地波动着。巴库鲁则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焦躁地来回踱步,炼彻牙被他握得咯咯作响,金色的眼瞳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副队长巴鲁也在,但他站在稍远一些的角落,脸色苍白,眼神闪烁不定,不停地用指甲抠着护甲上的一个细小划痕,似乎在急速计算着什么。
巴尔格姆的到来,让众人的目光短暂地聚焦在他身上。乔奢费对他微微颔首,那眼神中带着询问,也带着一种同病相怜的沉重。
就在这时,集合点深处的一扇暗门无声滑开。一个身影,迈着沉稳而充满无形威压的步伐,走了出来。
是路法总长。
他依旧穿着那身象征着无上权力与力量的统帅军服,但肩章和徽记已经被他自己亲手撕下。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不愤怒,也不悲伤,只有一种看透了世事荒谬与黑暗的、极致的平静。然而,他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却仿佛蕴含着即将爆发的星河风暴。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位紫冥队员,那目光沉重如山,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力量。
“看来,你们都听到了那个可笑的判决。” 路法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冰冷的嘲讽,“贪、嗔、痴?他们用最卑劣的污蔑,否定了我们所有的忠诚,践踏了我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功勋。”
他停顿了一下,让每一个字都深深砸在队员们的心上。
“他们畏惧我们,畏惧幽冥军团的力量,畏惧我们不再甘心做他们维护虚伪统治的工具!所以,他们要将我们彻底抹去,用最肮脏的罪名,让我们遗臭万年!”
路法的声音逐渐拔高,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愤怒与绝望。
“他们夺走了我们的荣耀,否定了我们的存在!那么,告诉我,被自己誓死效忠的秩序所背叛的战士们——”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逐一扫过乔奢费、巴纳雷斯、巴萨帝、巴克特、巴库鲁……最后,定格在巴尔格姆那毫无表情、但暗红色眼瞳深处仿佛有冰川崩裂的脸上。
“——我们该如何回应这彻骨的背叛?!”
集合点内一片死寂,只有众人粗重的呼吸声和巴库鲁拳头紧握的骨节作响声。
巴库鲁第一个忍不住,猛地踏前一步,炼彻牙直指上方,仿佛要刺穿这该死的命运,怒吼道:“还能怎么办?!杀回去!让那群混蛋知道,我们不是好惹的!”
乔奢费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冰冷的决绝:“和平的祈愿已被玷污,守护的忠诚被定为罪孽……将军,我乔奢费,愿追随您,讨回这份公道!”
巴纳雷斯无声地向前一步,站到乔奢费身侧,用行动表明了他的选择。
巴萨帝低沉的声音如同闷雷:“忠诚既已倾覆,唯有以血还血!”
巴克特融入阴影,冰冷的声音传来:“光明背弃,阴影永随。”
角落里的巴鲁,脸色变幻不定,最终,在路法那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目光注视下,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挤出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将军!皮尔王不仁,休怪我们不义!我巴鲁……愿效犬马之劳!” 然而,他微微颤抖的手指,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恐惧与算计。
所有人的目光,最后都集中在了尚未表态的巴尔格姆身上。
巴尔格姆沉默着。他低着头,看着自己腰间那柄冰麟刀。刀鞘冰冷,仿佛能冻结时间。他的内心,正在经历着前所未有的风暴。秩序崩塌了,信仰粉碎了,忠诚成为了笑话。他赖以生存的一切准则,都在那纸判决下化为了齑粉。
他回想起冰骸星的冰川,回想起部落的存续,回想起军事学院的铁律,回想起熔岩星系的死守,回想起寒星冰山冰麟刀的认主……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核心——守护。守护部落,守护队友,守护他认可的秩序与忠诚。
而现在,他所守护的一切,都被他所效忠的对象亲手摧毁。
路法总长的话,如同最后的砝码,落在了他内心天平那彻底倾斜的一端。“他们否定了我们的忠诚,夺走了我们的荣耀。现在,我们要用被他们斥为‘贪婪’的力量,夺回我们应得的一切!”
夺回……应得的一切。
不是破坏,不是毁灭,而是……夺回。以一种被定义为“罪”的方式,去矫正这被颠覆的“秩序”!
巴尔格姆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他那张脸上,所有的茫然和裂痕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比万年玄冰更加坚硬、更加冰冷的决意。暗红色的眼瞳中,不再有丝毫波动,只剩下纯粹的、如同绝对零度般的森寒。
他没有看路法,也没有看任何队友。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这秘密集合点的墙壁,穿透了“冥府之门”的要塞外壳,投向了那片浩瀚而黑暗的、已经将他们放逐的星河。
然后,他向前踏出了一步。
步伐沉稳,坚定,如同冰川移动,带着无可阻挡的力量感。
他抬起右手,握拳,不是叩击左胸(那里曾经代表着对阿瑞斯的忠诚),而是重重地、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仿佛要击碎虚妄的力道,锤击在自己佩戴着那枚刻有幽冥紫冥标志铭牌的左肩甲上!
金属与护甲碰撞,发出沉闷而铿锵的巨响,在寂静的集合点内回荡。
他抬起头,暗红色的眼瞳直视路法总长那深邃的目光,声音不高,却如同冰山相互挤压般沉重、清晰,带着斩断一切过往的决绝:
“秩序已死,忠诚当殉。”
他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冻结的肺腑中挤出,带着血与冰的气息。
“属下巴尔格姆——”
他的右手,握住了腰间的冰麟刀刀柄。刀柄传来的极致寒意,与他内心的冰冷秩序完美共鸣。
“——愿随将军,重铸银河铁序!”
没有激昂的呐喊,没有愤怒的咆哮。只有这简短的、冰冷的、却重逾星河的誓言。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腰间的冰麟刀仿佛感应到了主人那决绝的意志,刀鞘之上,那些金色的能量纹路骤然亮起,散发出冰冷的辉光,一股无形的、仿佛能冻结时空的寒域,以他为中心,微微扩散开来,让周围的空气都为之凝滞。
乔奢费看着巴尔格姆,紫色的眼瞳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是欣慰,是沉重,也是决然的共鸣。巴库鲁停止了踱步,看着兄长那如同亘古冰峰般不可动摇的身影,眼中的狂躁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找到方向的、同样坚定的火焰。
路法总长看着巴尔格姆,看着这块他亲手从冰骸星发掘、在阿瑞斯学院淬火、在幽冥军团磨砺而成的、最坚硬的“冰封之序”,终于在此刻,将全部的冰冷与坚定,投向了自己。他那始终平静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极淡、却极其深刻的……认可。
“很好。” 路法总长缓缓吐出两个字,目光扫过所有在场的紫冥队员,“那么,从此刻起,我们这些银河的‘罪人’,便将用他们赋予我们的力量,与他们定义的‘罪恶’,去撕破这虚伪的星空,夺回属于我们的公道与……生存的权利!”
“目标——能晶!”
“出发!”
决议,已然落下。忠诚,化为了最决绝的叛逆。巴尔格姆的“冰封之序”,在旧秩序的废墟上,以一种冰冷而残酷的方式,完成了重塑。从此,他手中的冰麟刀,将不再为守护虚伪的和平而挥,只为在这背叛的星河中,为幽冥军团,杀出一条染血的、通往未来的冰封之路。
他的身影,与紫冥分队的其他成员一起,融入“暗影回廊”的更深处的黑暗,如同投入命运洪流的冰块,坚定,冰冷,义无反顾。身后,是已然崩塌的旧日信仰;前方,是未知的、布满荆棘与炮火的复仇征途。
冰川哨兵的故事已然终结。幽冥魔“巴尔格姆”的传说,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