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法总长的那句批语,如同一声无可抗拒的召唤,穿透了军事学院冰冷的隔离墙,彻底改变了沙古拉命运的轨迹。离开“特殊环境应对部门”的那天,没有欢送,没有告别,只有凯尔文教官在隔离区外,隔着最后的防护力场,递给他一份加密的电子调令和一套折叠整齐的、质地特殊的灰黑色制服。凯尔文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如释重负,或许还有一丝对这件“人形兵器”最终归属的复杂情绪。
“这是幽冥军团的制式内衬服,具有一定的能量抗性和环境适应性。”凯尔文的声音平板无波,“运输舰已经在指定港口等候。沙古拉,从此刻起,你不再隶属于学院,你的档案已被加密并转移。你的未来,在路法总长麾下。”
沙古拉接过制服和调令,黄色的瞳孔在凯尔文脸上停留了一瞬,没有任何表示。他转身,走向那条通往港口、不再设有针对他的隔离警报的通道。脚步落在光洁的金属地板上,发出轻微而陌生的回响。他最后一次回头,看了一眼那间囚禁了他许久,却也让他系统掌握了自身力量的隔离单元,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外面的空气,依旧带着阿瑞斯星人工调节后的“洁净”感,但这一次,他似乎感觉到了一丝不同——一种无形的、却更加庞大的束缚与秩序感,如同整个星球的重量都压在了肩上。
运输舰内部是冷硬的军事风格,舱壁上烙印着幽冥军团的徽记——一个抽象化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幽冥漩涡。舰上除了沉默的自动化操作员,只有他一个乘客。舰船无声地滑入星海,舷窗外是飞速流过的、冰冷而璀璨的星辰。沙古拉静静地看着,黑蟾星那昏黄暗紫的天空、翻涌的毒瘴、粘稠的泥沼……那些记忆的碎片,在这片无垠的、寂静的真空背景下,显得如此遥远而不真实。
降落的地点,并非阿瑞斯星繁华的主城,而是一处隐藏在人迹罕至的巨型环形山阴影下的军事基地。基地的建筑风格粗犷而实用,巨大的合金结构直接嵌入山体,探出的炮台和传感器如同警惕的刺猬。空气中弥漫着能量引擎的淡淡焦糊味、金属摩擦的冰冷气息,以及一种……凝聚不散的、属于精锐战士的肃杀之气。
他被直接带到了基地内部,一个标识着“灰冥分队”区域的简报室。房间不大,呈暗色调,中央是全息星图台,周围是环形的金属座椅。此刻,房间里有几个人。
首先映入沙古拉眼帘的,是站在星图台旁的一位青年。他身姿挺拔,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指挥官常服,肩章上的纹路显示着他队长的身份。他的面容俊朗,带着一种温和却不容置疑的气质,蓝色的眼眸清澈而深邃,仿佛能洞悉人心,却又奇异地不含丝毫侵略性。他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仿佛与生俱来的忧郁,但这忧郁并未削弱他的坚定,反而增添了几分沉稳的魅力。他,就是灰冥分队的队长,安迷修。
在安迷修身旁,坐着另一位战士。他体型更为魁梧壮硕,肌肉线条在制服下清晰可见,下巴处用绳索捆住一对象征性的獠牙,耳部是醒目的巨大弯角,眼神锐利而沉稳,带着一种理性的审视光芒。他胸前有着古老的仲裁者家族徽记般的黑色纹路。这是副队长,沙宾。
房间的另一侧,姿态各异地坐着或站着几位同样穿着灰冥分队制服,但气质迥异的成员。一个体型肥胖却肌肉贲张、如同山岳般的战士(沙尔曼),正抱臂而坐,眼神带着些许好奇和审视;一个肩膀上有着奇异单翼、头顶扎着棕色马尾辫的战士(沙隆斯),则靠在墙边,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沙古拉,仿佛在评估他的威胁程度;一个头上戴着V字形头盔、披着蓝色披风、眼神锐利如刀的家伙(沙芬塔),则坐在角落,嘴角似乎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玩味的笑意,仿佛在看一场有趣的实验;还有一个沉默寡言、身材健硕如同磐石、抱着双臂仿佛本身就是一座堡垒的战士(沙特瑞),只是平静地看着;一个头有双角、胸前有白色音律纹路的战士(沙鲁克),则微微歪头,似乎在用另一种方式“聆听”着沙古拉;以及最后一位,同样头有尖刺、面容狰狞,但气息相对内敛的队员。
当沙古拉走进来时,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那些目光中,有好奇,有审视,有评估,但唯独没有他在学院里早已习惯的、赤裸裸的恐惧与厌恶。这让他感到一丝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不适应。他停下脚步,黄色的瞳孔在天然面罩下,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停留在安迷修身上。
安迷修迎着他的目光,主动走了过来。他的步伐沉稳,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微笑,那笑容仿佛能驱散这房间乃至整个基地的冷硬氛围。
“你是沙古拉,对吧?我是安迷修,灰冥分队的队长。”安迷修的声音清朗而真诚,没有丝毫的做作,“欢迎加入灰冥。路法将军已经通知了我们你的情况。”他伸出手,那是一只属于战士的手,指节分明,却并未带着武器常年摩擦留下的厚重茧子,反而显得修长而有力。
沙古拉看着那只伸向自己的手,犹豫了一下。在他的认知里,接触往往意味着危险,要么是攻击的前兆,要么是毒素的传递。他下意识地微微缩了缩自己那布满毒腺凸起、黄绿色的手。
安迷修注意到了他这个细微的动作,笑容不变,手依然稳稳地伸在那里,语气平和地说:“在这里,我们是可以将后背托付给彼此的战友。力量本身无分善恶,关键在于执掌它的心。路法将军看重你的能力,而我,以及灰冥分队的每一位,都相信你能将这份力量,用于守护与正义。”
这句话,如同投入寂静深潭的一颗石子,在沙古拉封闭的内心漾开了一圈涟漪。“力量本身无分善恶,关键在于执掌它的心。”……“你的毒,亦可成为守护之盾。” 这样的言辞,他从未听过。在黑蟾星,力量只是为了生存;在学院,力量是被研究、被畏惧、被利用的工具。而在这里,在这个被称为队长的青年口中,力量似乎被赋予了某种……意义。
他缓缓抬起手,迟疑地、轻轻地与安迷修的手握了一下。他的指尖接触到了对方温暖的皮肤,他能感觉到对方平稳的脉搏和坚定的力量感。他极力控制着自身毒腺的自动防御反应,确保不会有任何一丝毒素渗出。这个简单的握手过程,对他而言,竟比面对一种新型剧毒还要紧张。
安迷修似乎完全没有在意他皮肤的怪异触感和低温,自然地收回手,转向其他人。“来,沙古拉,我给你介绍一下我们灰冥分队的成员……”
他逐一介绍过去。副队长沙宾,向沙古拉点了点头,目光中的审视多于热情,但带着一种基于理性的尊重。沙尔曼发出低沉的、仿佛山石摩擦般的笑声,算是打了招呼。沙隆斯只是微微颔首,肩后的翼轻微动了动。沙芬塔则勾起嘴角,说了一句:“哦?‘瘟医’?希望你的‘医术’能给我们带来点惊喜,而不是……麻烦。”语气带着他特有的挑衅感,但奇怪的是,并不让人感到纯粹的恶意。沙特瑞依旧沉默,但目光中的戒备似乎少了一些。沙鲁克则用手指轻轻敲击着座椅扶手,发出某种规律的轻响,仿佛在谱写一段新的节奏。
没有排斥,没有畏惧,只有一种……基于实力的初步接纳,以及一丝对新同伴能力的好奇。沙古拉沉默地回应着每个人的注视,他还不习惯这种直接的交流,但他能感觉到,这里的“空气”,与学院截然不同。
安迷修将他带到了分配给他的宿舍。房间同样简洁,但比学院的隔离单元多了几分“人”的气息,有一扇可以看到外面环形山荒凉景色的观察窗,床铺、桌椅、一个私人的物品柜。
“你先安顿一下,熟悉环境。灰冥分队的职责特殊,我们偏重魔法与特殊战术,你的能力将会是我们不可或缺的一环。”安迷修站在门口,温和地说道,“有任何需要,或者不适应的地方,可以直接找我,或者沙宾。在这里,你不是异类,你是我们的一员。”
安迷修离开后,沙古拉独自站在房间中央,环顾四周。寂静,依旧是他最熟悉的伙伴。但这份寂静,不再充斥着被排斥的冰冷,而是融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潜在的归属感。他走到观察窗前,看着外面阿瑞斯星荒凉而壮丽的景色,黄色的瞳孔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幽冥军团,灰冥分队,安迷修队长……这些名词,开始在他的世界里,有了具体的形象和温度。
接下来的日子,是快速的适应与磨合。沙古拉领到了属于他的那套灰冥分队制式铠甲——一套与他自身色调相契合、带有特殊能量回路的战斗服。而更重要的,是他第一次,在专门的召唤训练场,尝试召唤那传说中的——刑天铠甲。
训练场是巨大的封闭空间,墙壁由高密度合金铸造,地面刻画着增强能量稳定性的符文。只有安迷修和沙宾在场。
“意能,是召唤和驱动铠甲的核心。”安迷修亲自指导他,“集中你的精神,感受你体内的能量,与召唤器产生共鸣。刑天铠甲,代表着‘天’的审判与力量,其后发先至的战斗术,需要极致的冷静与洞察。我相信,这与你对毒素的精密掌控力,有异曲同工之妙。”
沙古拉握紧了手中那个造型奇特的、专属于他的刑天铠甲召唤器。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排除杂念,将精神集中在体内那股源于黑蟾星、与万毒同源却又被他逐渐掌控的能量流上。他黄色的瞳孔紧盯着前方。
“刑天铠甲——合体!”
他低喝出声,将召唤器置于身前。瞬间,一股磅礴而炽热的能量从召唤器中涌出,与他体内的能量产生剧烈的共鸣!光芒将他包裹,无数能量构件如同有生命般,迅速覆盖他的全身。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充斥着他的四肢百骸,仿佛每一个细胞都在欢欣雀跃。他原本黄绿色的皮肤、怪异的毒腺凸起,都被包裹在厚重、充满力量感的红银相间的铠甲之下。头盔覆盖了他的天然面罩,视野变得更加开阔,感官被极大地强化。他能“看”到空气中更细微的能量流动,能“听”到更远处的声音。
当他完全被刑天铠甲包裹时,他感受到了一种奇妙的融合。铠甲所提升的庞大意能,与他那常年用于精密控制毒素的、高度集中的精神力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他抬起手,覆盖着金属甲片的手掌握了握,感受到其中蕴含的、足以开山裂石的力量。但他更清晰地感受到的,是那种对自身、对周围环境前所未有的掌控力。在这种状态下,他感觉自己对毒素的操控,可以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精度和广度。
“感觉如何?”安迷修的声音透过铠甲的内部通讯传来。
沙古拉活动了一下脖颈,铠甲关节发出流畅的机械摩擦声。他沙哑的声音通过面甲传出,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波动:“很好……前所未有的……掌控感。”
“很好。”安迷修点头,“现在,尝试在铠甲状态下,施展你的能力。记住,刑天铠甲的力量,是为了守护与裁决。”
沙古拉心念一动,并未使用任何武器,只是抬起了右手手掌。在刑天铠甲意能的加持下,他掌心处的铠甲微微发出光芒,一股几乎看不见的、无色无味的麻痹毒素,如同被无形的力场约束着,形成一道极细的射线,精准地射向了远处一个用于测试的金属标靶。
标靶被击中的部位,没有任何爆炸或腐蚀的痕迹,但几乎是在瞬间,那块区域的金属光泽就黯淡下去,仿佛失去了所有活性,变得脆弱不堪。这是一种极其精准的能量毒素侵蚀,只作用于目标局部,不会扩散,不会造成不必要的破坏。
副队长沙宾在一旁看着,锐利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认可。“精准的控制力。在需要无声制敌或破坏特定设备的任务中,这将是无价的能力。”
安迷修也露出了赞许的笑容:“看来,刑天铠甲与你,是完美的契合。你的‘寂’,将成为灰冥分队最令人忌惮的武器之一。”
这次成功的召唤与能力测试,让沙古拉真正意识到,他找到了一个能够完全接纳并发挥他独特能力的地方。他的毒,不再是需要被隔离、被畏惧的诅咒,而是成为了团队战术中受人重视的一环。
他很快融入了灰冥分队的日常训练和战术讨论。在团队配合训练中,他的角色往往是那个隐藏在暗处的“清道夫”或者“控场者”。
一次模拟城市巷战环境中,灰冥分队需要突破一个由高度戒备的模拟敌军守卫的据点。据点火力凶猛,正面强攻必然损失惨重。
队长安迷修在战术频道中部署:“沙隆斯,制造迷雾,遮蔽敌方视野和传感器。沙鲁克,用你的音波干扰他们的通讯和判断。沙宾,带队从左侧佯攻,吸引火力。沙古拉,”安迷修的声音转向他,“我需要你潜入通风系统,找到他们的能源核心和主控室,释放一种能让他们暂时失去战斗力的神经毒素,要求精确控制,不影响建筑结构,也不留下永久性损伤。能做到吗?”
“可以。”沙古拉言简意赅地回答。他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利用沙隆斯制造的绿色浓雾和沙鲁克制造的音波混乱作为掩护,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通风管道。在刑天铠甲的辅助下,他在复杂狭窄的管道中移动自如,精准地避开了所有的监控传感器和气流陷阱。他来到核心区域上方,透过格栅,他能看到下方忙碌的模拟敌军和嗡嗡作响的能量核心。
他伸出手指,指尖的铠甲缝隙中,渗出几滴被他意能高度约束的、特定的神经毒素液体。液体在落下过程中,迅速气化,形成一片极淡的、几乎无法探测的雾气,精准地笼罩了下方的区域。不过十几秒的时间,下方的“敌军”开始动作迟滞,眼神迷茫,然后接二连三地软倒在地,陷入了深度的麻痹状态。整个据点,在几乎没有触发任何警报的情况下,被“寂静”地瓦解。
当安迷修带着其他队员进入主控室时,看到的是倒了一地、却并无生命危险的“敌人”,以及静静站在角落、仿佛什么都没做过的沙古拉。
“干得漂亮,沙古拉。”安迷修拍了拍他的肩甲,语气中满是肯定,“你的‘寂静’,为我们赢得了最完美的胜利。”
沙尔曼发出瓮声瓮气的笑声:“哈哈,有你在,以后这种硬骨头就好啃多了!”
沙宾也点了点头:“战术价值极高。”
连一向喜欢阴阳怪气的沙芬塔,也难得地没有出言挑衅,只是抱着臂,若有所思地看着沙古拉。
那一刻,沙古拉站在冰冷的刑天铠甲里,却能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暖流,流过他孤寂已久的心田。他不再是被排斥的“瘟医”,而是灰冥分队不可或缺的“寂灭之影”。他将路法视为将他从边缘地带带入光明(尽管这光明带着幽冥的色彩)、给予他价值和尊严的恩主,而将幽冥军团,尤其是灰冥分队,视作了唯一的、真正的容身之所。
在这里,他的毒,终于找到了它的“盾”的意义。而这份刚刚建立的归属与价值感,也让他对未来那条充满荆棘与背叛的道路,毫无防备。他如同一个在黑暗中徘徊太久的旅人,终于看到了一簇篝火,便毫不犹豫地,将全部的身心,投入了那温暖而致命的火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