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斯那句带着血沫的挑衅，如同投入死寂湖面的石子，在巴约比那冰封般的意志中激起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他那覆盖着银灰色头盔的面孔，第一次，极其细微地，转向了自己正在渗血的右手手腕。暗红色的血液不像寻常液体那样顺畅流淌，反而带着一种粘稠的质感，缓慢地顺着金属甲胄的纹路蜿蜒，一滴，两滴，砸落在脚下光洁如镜的擂台地面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那笼罩全场的、纯粹而冰冷的“寂灭”意志，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属于自身的“伤痛”所干扰，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滞涩。不再是完美无瑕的、向外辐射的绝对领域，而是有了一个向内收敛的“点”——那个正在流血的手腕。
观众席上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在这一刻也诡异地出现了刹那的凝滞。支持紫冥和巴约比的狂热呼喊仿佛被扼住了喉咙，而那些原本被压制下去的、支持凯斯和钢铁之心的声音，则抓住这瞬息的机会，爆发出压抑已久的助威。
“凯斯少爷！反击啊！”
“银翼家族永不屈服！”
“他受伤了！巴约比他流血了！”
这声音虽然依旧被庞大的声浪所淹没，却像一根根细小的针，刺穿着巴约比那看似坚不可摧的沉寂。
高层观战席。
皮尔王原本略带慵懒靠在王座上的身体，微微坐直了一些。他那双深邃如星海的眼眸中，掠过一丝真正的兴趣。“哦？见血了？”他的指尖再次开始有节奏地敲击扶手，只是这一次，节奏似乎快了一丝，“路法总长，看来这位银翼家族的后裔，并不像他外表看起来那么……易碎。懂得在绝境中寻找机会，甚至不惜以自身为饵。”
路法总长依旧保持着挺拔的坐姿，但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紧紧锁定在凯斯那不断滴血的左肩和微微颤抖却顽强站立的身形上。“绝境往往能催生出超越常规的力量。”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波澜，“巴约比的‘寂灭之道’，在于极致的专注与一往无前。一旦这专注被打破，哪怕只是细微的裂痕，其威力便会大打折扣。凯斯·银翼……他找到了那条缝隙。”
他的目光又扫过巴约比那流血的手腕，补充道：“但受伤的野兽，往往更加危险。巴约比接下来的反击，恐怕会更加不计代价。”
选手观战区。
钢铁之心区域， 压抑的气氛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好！”马库斯低吼一声，花白的眉毛因激动而微微颤动。他看得分明，凯斯那看似鲁莽的以伤换伤，实则是在无数次碰撞失败后，唯一能找到的、可能打破僵局的方法！放弃优雅，拥抱残酷，这是一个贵族子弟在血与火的试炼中真正的成长！“左手剑……小子，撑住！”他紧握“孤星”枪杆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但不再是之前的紧绷，而是充满了力量。
伊凡猛地擦了一把眼泪和鼻涕，小脸上重新燃起希望，用力挥舞着拳头：“凯斯哥哥！刺他！再刺他！”
塞琳娜缓缓坐回座位，紧握的双手微微松开，但眼中的担忧并未减少。她能感受到凯斯左肩伤口处传来的剧烈痛苦和生命能量的流失，那不断扩大的血迹触目惊心。她再次低声吟诵起祷文，这一次，不仅仅是平和心神，更带着疗愈与坚韧的祈愿，虽然明知这力量无法穿透屏障，但这已是她唯一能做的支持。
暗影隐藏在阴影中的身体微微放松了蓄势待发的姿态，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刀。“手腕……关节连接处……甲胄的薄弱点……”他低声自语，仿佛在为自己的战斗数据库增添新的条目，“凯斯找到了正确的攻击方向。但……巴约比的反应……”
索恩的智能眼镜片上，数据流再次疯狂刷新，他语速极快地分析：“巴约比右手腕部甲胄连接处受损，生物信号显示肌腱与主要神经束有百分之十五到二十的损伤概率！其握斧力量预估下降百分之十二！动作精准度预计受影响！凯斯选手左肩三角肌部分撕裂，失血量已达临界点百分之八！必须尽快结束战斗，否则有休克风险！建议持续攻击其受伤右腕，迫使其放弃主手武器或露出更大破绽！”
塔洛斯巨大的身躯不再晃动，他沉默地看着擂台上那个浑身浴血却依旧挺立的身影，那双在矿坑中磨砺出的坚定眼眸中，闪过一丝认同。这种在绝境中爆发的狠厉与顽强，是他所熟悉和尊重的品质，无论对方出身如何。
紫冥区域， 那短暂的亢奋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
乔奢费紧抿的嘴唇更加苍白了几分。他看到巴约比手腕渗出的鲜血，心中没有一丝喜悦，只有更深的沉重。凯斯的顽强和战术转变出乎他的意料，而巴约比受伤，意味着接下来的战斗将更加惨烈，更加不可控。他几乎能预见到那鲜血淋漓的结局。
巴纳雷斯那如同雕像般的身影，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他交叉抱在胸前的双臂放了下来，垂在身侧，手指微微蜷缩。
巴库鲁因为腰部的隐痛而微微佝偻着身体，看到巴约比受伤，他忍不住低骂了一声：“该死！那小子居然……”他看向凯斯的眼神中，多了几分之前没有的忌惮。
其他紫冥队员脸上的兴奋也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紧张的注视。巴约比是他们在今日赛场上重要的支柱之一，他的任何闪失都牵动着所有人的心。
灰冥区域。
安迷修紧锁的眉头并未舒展，反而更深了。凯斯的反击固然精彩，但那是以沉重的伤势换来的。他仿佛看到了昨日赫克斯与沙古拉那惨烈一战的影子，只是台上的两人，一个将毁灭外向释放，一个将坚韧内敛爆发。“何必如此……”他低声叹息，声音中充满了无力感。
沙隆斯沉默地看着，他那能制造浓雾的腺体似乎感应到了场中愈发浓郁的血腥气，微微鼓胀了一下。
沙芬塔V形头盔下的红眼闪烁着更加明亮的光芒，他仿佛在享受这场逐渐走向残酷高潮的戏剧。“有意思……真正的意志较量现在才开始。疼痛会干扰判断，鲜血会激发凶性……凯斯，你点燃了一堆更加危险的篝火。巴约比……你还能保持那份‘纯粹’的寂灭吗？”
赤冥区域。
库忿斯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专注、甚至带着几分嗜血的兴奋。“嘿！见血了！这才像话嘛！扭扭捏捏的像什么样子！”他用力拍了拍旁边库伦克的肩膀，后者被他拍得一个趔趄，却也只是咧嘴笑了笑。
库拉因为左臂的疼痛而微微蹙眉，但看到凯斯左肩那恐怖的伤口和巴约比手腕的鲜血，她眼中闪过一丝快意：“对！就是这样！互相撕咬！看谁先流干血！”
库索吉斯那独眼依旧古井无波，只是沙哑地评价道：“鲜血……是剧毒最好的催化剂。无论是流出的，还是即将流出的……”
擂台上。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充满了粘稠的血腥和紧绷的杀机。
巴约比缓缓抬起了正在流血的右手手腕，那动作不再像之前那样毫无滞涩，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僵硬。他没有去看凯斯，而是低头，仿佛在审视自己伤口流出的血液。那冰冷的头盔下，那丝微弱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呼吸声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了一些。
然后，他动了。
不再是之前那种沉默狂暴、一往无前的冲击。他的启动依旧迅捷，但多了一种……更加凝练、更加危险的意味。他受伤的右手依旧紧紧握着决绝斧的斧柄，只是握持的姿态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调整，更多地依赖手掌根部和小臂的力量。他的身体微微低伏，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脚步不再是直线猛冲，而是带着一种诡异的、小幅度的左右晃动，封锁着凯斯可能的闪避空间。
决绝斧也不再是高举过顶的狂暴劈砍，而是斜拖在身侧，斧刃上那只“眼睛”闪烁着更加幽暗、更加冰冷的光芒，仿佛在积蓄着下一次更加致命的爆发。
凯斯瞳孔微缩，强忍着左肩传来的、一阵阵如同潮水般涌来的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感。他左手的“银翼之誓”握得更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左肩伤口处肌肉的抽搐和温热血浆不断涌出、浸湿衣甲的粘腻感。视线偶尔会因为失血而出现短暂的模糊，他用力眨眼，强迫自己聚焦。
他看到巴约比姿态的改变，心中警铃大作。受伤的野兽最为危险！巴约比不再是无脑的猛冲，而是开始运用战术，开始更加高效地运用他剩余的力量和速度！
不能等他主动进攻！
凯斯猛地一咬舌尖，剧烈的刺痛让他精神一振，驱散了部分眩晕。他左脚猛地蹬地，不顾左肩伤口因发力而传来的撕裂般剧痛，身体如同离弦之箭，主动冲向巴约比！
左手握剑，“银翼之誓”划出一道凄冷的银光，不再是刺，而是撩！目标，依旧是巴约比那受伤的右手手腕！他要扩大战果，彻底废掉巴约比的持械手！
然而，巴约比似乎早已预料到他的意图。在凯斯启动的瞬间，他那小幅晃动的身体骤然定格，受伤的右手手腕猛地一翻，决绝斧由斜拖变为上挑！斧刃自下而上，带着一股阴狠刁钻的劲力，精准地迎向凯斯撩来的剑锋！同时，他左拳紧握，如同出膛的炮弹，直轰凯斯因前冲而暴露出的胸口空门！
攻防一体！狠辣迅捷！
“铛！！”
剑斧再次交击！但这一次的声音更加刺耳短促！凯斯左手握剑，力量本就不如右手，再加上左肩重伤，这一记撩击的力量大打折扣。剑斧碰撞的瞬间，他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剑身传来，整条左臂都是一麻，“银翼之誓”险些脱手！
而与此同时，巴约比那记阴狠的左拳，已经携着恶风，到了他的胸前！
躲不开！
凯斯眼中闪过一丝狠色，既然躲不开，那就不躲了！他强行扭动腰腹，让开胸口要害，同时左手弃剑后缩，右手虽然依旧麻木，却本能地抬起，格向那轰来的铁拳！
“嘭！！”
一声闷响！
巴约比的左拳，重重地砸在了凯斯匆忙格挡的右臂小臂上！
“咔嚓！”
一声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骨裂声响起！
凯斯闷哼一声，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向后倒飞出去，右臂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显然尺骨或桡骨已经断裂！他重重地摔落在数米之外，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趴伏在地面上，剧烈地咳嗽着，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口中涌出，染红了他面前的地面。右臂彻底废了，软塌塌地垂落，左肩的伤口因为剧烈的动作而崩裂得更加恐怖，鲜血几乎将他半边身体染成红色。他试图用左手撑起身体，却因为剧痛和脱力而一次次失败。
“银翼之誓”脱手飞出，掉落在不远处的擂台边缘，剑身上的银光被血迹和灰尘覆盖，显得黯淡无光。
全场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这一次，连那些最狂热的紫冥支持者，也发不出任何声音。眼前的景象太过惨烈。凯斯如同一个被彻底打碎的玩偶，趴伏在血泊中，挣扎着，却似乎再也无法站起。
钢铁之心区域， 伊凡的哭声戛然而止，他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塞琳娜猛地站起身，手中的念珠串被她无意识地捏得咯吱作响。暗影的身体彻底绷紧，仿佛化为了石头。索恩眼镜片上的数据流彻底停止，他张着嘴，呆呆地看着擂台。塔洛斯巨大的拳头狠狠砸在旁边的金属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墙壁上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凹痕。
马库斯脸色铁青，牙关紧咬，花白的头发似乎都在微微颤抖。他看着擂台上那个如同血人般挣扎的年轻人，仿佛看到了无数在边境战场上倒下的年轻面孔。他缓缓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
高层观战席。
皮尔王微微颔首，似乎对这场面终于感到满意。“看来，胜负已分。”他淡淡地说道，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银翼家族的荣耀，今日终究还是蒙尘了。”
路法总长沉默着，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个趴伏在血泊中的身影上，没有移开。他看到凯斯那不断尝试撑起身体的左手，看到那因剧痛而剧烈颤抖却依旧不肯放弃的肩膀，看到那不断从口中涌出、却仿佛带着不屈意志的鲜血。
“未必。”路法总长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皮尔王耳中。
皮尔王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看向路法。
路法的目光依旧紧盯着擂台，缓缓说道：“只要他的心脏还在跳动，只要他的意志还未彻底熄灭，战斗……就还未结束。真正的战士，不在于他能否一直站立，而在于他倒下后，是否还有力量……再次爬起来。”
他的话语，让皮尔王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光芒，他再次将目光投向擂台，这一次，带着一丝重新评估的意味。
擂台上。
裁判机器人悬浮在擂台边缘，冰冷的电子眼锁定在趴伏在地的凯斯身上，开始读秒。
“十……”
凯斯的意识在剧痛和失血中沉浮，耳边是模糊的读秒声，眼前是不断晃动的、被鲜血染红的地面影像。右臂断裂的剧痛，左肩撕裂的灼烧感，胸腔内脏仿佛移位的闷痛，以及失血带来的冰冷和眩晕，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他的神经。
要结束了吗？
银翼家族的荣耀……父亲的期望……马库斯队长的信任……赫克斯的牺牲……伊凡的眼泪……
“九……”
不……不能……
他仿佛看到了家族古老庄园那在夕阳下闪烁着金光的匾额，看到了父亲将剑交给他时，那双蕴含着复杂情感的眼睛——有骄傲，有担忧，更有一种他当时无法完全理解的、沉重的寄托。
“八……”
他仿佛听到了马库斯沉稳的声音：“相信你们的训练，相信你们的本能，更要相信站在你们身边的同伴。”
“七……”
他仿佛看到了赫克斯躺在医疗舱内，那苍白却依旧带着一丝爽朗笑容的脸庞。
“六……”
伊凡那带着哭腔的“凯斯哥哥”在耳边回荡。
“五……”
一股莫名的力量，不知从身体何处涌出，强行驱散了些许眩晕和冰冷。他那几乎要彻底陷入黑暗的意识中，只剩下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
站起来！
“四……”
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将所有的意志都灌注到那只尚且完好的左手上！五指死死地抠进擂台地面那微小的缝隙中，指甲因为用力而翻起，鲜血从指尖渗出。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压抑到极致的低吼，混合着血沫，嘶哑而难听。
“三……”
他的左臂肌肉贲张到极限，肩胛的伤口因此崩裂得更开，鲜血汩汩涌出。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凭借着那股不屈的意志，一点一点，艰难地，将自己那几乎破碎的身体，从血泊中……撑了起来！
先是手臂颤抖着伸直，然后是上半身艰难地抬起，最后，他摇摇晃晃地，用一条左腿支撑着，另一条腿勉强蹬地，竟然……再一次，站了起来！
他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如同风中残烛。右臂无力地垂落，左肩血肉模糊，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拉风箱般的嘶哑声和飞溅的血沫。脸上沾满了血污和灰尘，只有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依旧燃烧着令人心悸的火焰，死死地盯着一动不动的巴约比！
“二……”
裁判的读秒，在“二”这个数字上，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如同从血池地狱中爬出来的身影，看着他以一种近乎奇迹般的顽强，再次站立在了擂台之上！
巴约比那冰冷的身躯，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动作。他缓缓地，抬起了那带着头盔的头，仿佛在“凝视”着那个明明应该倒下，却依旧站立的身影。他那流血的手腕，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凯斯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带着血沫的气流声。但他不需要言语，他那站立的身姿，他那燃烧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战斗，还未结束！
巴约比沉默着，然后，他再次握紧了决绝斧。只是这一次，那斧刃上“眼睛”的光芒，似乎不再那么纯粹，不再那么冰冷。那笼罩全场的“寂灭”意志，仿佛被凯斯那浴血重生的顽强，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巨大的、无法弥合的裂痕。
他迈开脚步，再次向凯斯走去。步伐，不再像之前那样一往无前，反而带着一种……沉重的、被什么东西拖拽着的滞涩。
擂台之上，两个伤痕累累的身影，再次对峙。
空气，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