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法总长离去后,选手村内那被冰水浇过般的紧绷感尚未完全消散,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氛围,便如同初春融雪后悄然渗出的暖意,开始在各个驻地间弥漫开来。皮尔王来了。
他的到来不像路法那般带着席卷一切的无形风暴,更像是月光无声地洒落庭院。没有大队侍卫的簇拥,只有两位身着素色长袍、气息内敛的随从安静地跟在身后。他依旧穿着那身简约而高贵的白袍,步伐从容,脸上带着那标志性的、令人如沐春风的温和笑容,只是这笑容底下,多了几分难以化开的忧思与怜惜。
他首先走向的,是钢铁之心的驻地。
驻地里,马库斯刚刚将擦拭好的长枪重新组装完毕,金属部件咬合的清脆声响在略显沉闷的空气中格外清晰。塞琳娜仍闭目冥想,但眉宇间比之前舒展了些许。索恩似乎因为路法的到来消耗了不少精神,正闭目养神,监测仪的滴答声规律地响着。伊凡依旧趴着,但眼神不再那么空洞,多了些思索。暗影则已收起了短刃,隐在角落的阴影里,仿佛不存在。
皮尔王的脚步声很轻,但当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所有人都立刻注意到了。马库斯迅速起身,塞琳娜睁开眼,索恩挣扎着想坐起,伊凡也下意识地撑起了身子。
“都坐着,别动,孩子们。”皮尔王连忙摆手,声音温和,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我只是来看看你们,不是来检阅的。”他走上前,目光首先落在马库斯身上,看着他脸上那道在微光下更显深刻的疤痕,以及那双饱经风霜却依旧坚定的眼睛。
“马库斯队长,”皮尔王的声音带着真诚的敬意,“您是一位真正的定海神针。有您在,钢铁之心这支年轻的队伍,就有了魂。”他轻轻拍了拍马库斯那肌肉虬结、布满老茧的手臂,动作自然,毫无上位者的架子,“赫克斯和凯斯的事情,我已知会医疗中心,动用了星域内最好的资源。他们会没事的,我向你保证。”
马库斯喉头滚动了一下,这位历经无数生死的老兵,在面对王者如此真挚的关怀时,眼眶竟有些发热。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沙哑:“谢陛下!老马……定不负所托!”
皮尔王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塞琳娜。“塞琳娜选手,”他的眼神中带着欣赏,“你的‘格斗禅’,让我看到了战斗之外的另一种可能,一种源于内心宁静的力量。这很难得,请务必保持下去。有时候,最柔软的水,能穿透最坚硬的岩石。”他微微俯身,从随从手中接过一个不起眼的小木盒,递给塞琳娜,“这是‘静心檀’,产自一个偏远宁静的星球,点燃后有助于凝神静气,或许对你的修行有所帮助。”
塞琳娜双手接过,她能感受到木盒上残留的、属于皮尔王的温和能量波动,以及那份超越阵营的善意。她深深躬身:“多谢陛下馈赠,塞琳娜铭记于心。”
接着,皮尔王走到索恩的医疗床边,看着他那苍白的脸和肩上的伤,眼中满是心疼。“索恩选手,辛苦了。放弃熟悉的领域,拥抱未知的直觉,这需要巨大的勇气。好好养伤,你的智慧,是军团宝贵的财富。”他示意随从将一瓶散发着淡蓝色荧光的药剂放在床头,“这是‘精神舒缓精华’,能加速你精神力的恢复,减轻透支带来的痛苦。”
索恩虚弱地想要道谢,皮尔王却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不必多礼,孩子,好好休息。”
他的目光又落在伊凡身上,看着少年背后那处理过却依旧明显的灼伤,以及眼中残留的惊悸,皮尔王走过去,蹲下身,与伊凡平视。“伊凡,害怕吗?”他的声音很轻,像是一位慈祥的长辈在询问受了惊吓的孙儿。
伊凡看着皮尔王那双充满理解和包容的眼睛,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他用力点了点头,又迅速摇头,哽咽道:“有……有一点……但,但我不会退缩的!”
皮尔王笑了,那笑容温暖而充满鼓励。“害怕很正常,承认恐惧,是战胜它的第一步。你有着无与伦比的战斗天赋和创造力,这是你的宝藏。记住这次的感觉,它会让你变得更强大,而不是束缚你。”他伸出手,轻轻揉了揉伊凡那头原本火红、此刻却有些黯淡的短发,“好好养伤,期待你下一轮更精彩的表现。”
最后,皮尔王的目光扫过角落的暗影,虽然没有直接对话,但他对着那个方向微微颔首,眼神中流露出的是对每一位战士的尊重与认可。
离开钢铁之心驻地时,皮尔王对马库斯轻声说道:“马库斯队长,这支队伍的未来,在你肩上。我相信你。”
带着钢铁之心队员们混合着感激、振奋和复杂情绪的目光,皮尔王走向了灰冥驻地。
灰冥驻地内,安迷修和沙宾正在根据路法刚才的点拨,重新推演战术。沙尔曼在努力平复能量,沙古拉依旧在阴影中调理,沙芬塔则疯狂地记录和分析着。皮尔王的到来,让这种理性的氛围稍微缓和了一些。
“安迷修队长,沙宾副队长。”皮尔王微笑着打招呼,目光扫过沙宾包裹的右臂和沙尔曼略显疲惫的神情,“路法总长刚走,想必给了你们不小的压力吧?”
安迷修微微躬身:“陛下。总长的教诲,我们铭记于心。”
皮尔王走到沙宾身边,看了看他那无法动弹的右臂,关切地问道:“沙宾,手臂的伤,影响大吗?我知道你是用双刃的。”
沙宾用左手行礼,冷静地回答:“谢陛下关心,医疗评估需要时间,但不会影响我履行职责。”
“嗯,”皮尔王点了点头,“你与乔奢费队长的友谊,以及你对律法与秩序的坚守,我都看在眼里。有时候,规则之外,亦有人情。把握好其中的度,便是智慧。”他这话语,似乎意有所指,又似乎只是随口的感慨。
他又看向沙尔曼:“沙尔曼,力量源于内心,而非兵器。我相信你能驾驭好那份力量,而不是被其驾驭。”他的话语温和,却与路法的警告异曲同工,只是更带着一份劝慰。
对于沙古拉,皮尔王只是投去一个理解的眼神,并未多言,仿佛知道过多的关注反而会令他不适。而对沙芬塔,他则鼓励道:“沙芬塔,数据很重要,但不要被数据框住了想象力。有时候,跳出框架,才能看到更广阔的天地。”
最后,他对安迷修说道:“安迷修,你肩上的担子很重。灰冥的稳定,离不开你的领导。记住,刚柔并济,方是长久之道。若有任何需要,随时可以向我提。”
在灰冥队员恭敬的目送下,皮尔王来到了赤冥驻地。尚未进门,就感受到里面那股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混合着怒意与憋屈的能量场。
他走进去时,库忿斯刚刚结束一轮对假人的疯狂发泄,正喘着粗气,看到皮尔王,他愣了一下,随即闷声行礼。库拉收敛了阴鸷的眼神,库罗耶面向他,库伦克则依旧低着头。
“库忿斯队长,火气还是这么大。”皮尔王脸上带着无奈却又包容的笑容,“路法总长的话,虽然严厉,但确是金玉良言。赤冥的力量,需要的是凝聚和引导,而不是肆无忌惮的爆发。”
库忿斯瓮声瓮气地回道:“陛下,我知道错了!我一定管好这帮小子!”
皮尔王走到库拉身边,看了看她固定的左臂:“库拉副队长,诡诈与狠辣是你的风格,但切记,过犹不及。有时候,留一线,并非软弱,而是为了更长远的目标。”他的话语意味深长,库拉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有反驳。
他又看向库罗耶,语气带着一丝惊奇:“库罗耶选手,双目受损,却能以其他感官感知世界,这份能力,令人惊叹。或许,失去视觉,对你而言并非完全是坏事,它让你‘看’到了更多寻常人看不到的东西。”他示意随从将一小块散发着奇异能量波动的、如同黑曜石般的晶体递给库罗耶,“这是‘回音石’,能放大和纯化你的感知,或许对你有用。”
库罗耶默默接过,握在手中,绷带下的脸庞微微动了一下。
最后,皮尔王的目光落在被看管的库伦克身上,他轻轻叹了口气:“库伦克,我知道你心中有委屈,有不甘。但规则就是规则,违反了,就要承担后果。将这份不甘,化为训练的动力,而不是破坏的欲望。我相信,你骨子里流淌的,是战士的血液,而非暴徒的疯狂。”
他没有再多说,只是对库忿斯点了点头:“库忿斯,赤冥的刚猛,是军团不可或缺的利刃。好好打磨它,一个月后,我期待看到一支脱胎换骨的赤冥。”
离开赤冥驻地,皮尔王脸上那温和的笑容淡去了些许,揉了揉眉心,似乎有些疲惫。赤冥的躁动,确实让人操心。
最后,他走向了那片最安静,也最让人心疼的区域——紫冥驻地。
乔奢费依旧站在观景窗前,只是不再是完全背对门口。他听到脚步声,缓缓转过身。当看到是皮尔王时,他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波动,躬身行礼:“陛下。”
皮尔王没有立刻说话,他走到乔奢费身边,与他并肩而立,一同望着窗外那片璀璨却冰冷的虚假星空。沉默了片刻,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充满情感:“这里看出去的景色,很美,却也很远,很冷,是吧?”
乔奢费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看着窗外。
“我刚从医疗中心过来,”皮尔王继续说道,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巴纳雷斯的情况,比预想的要乐观。他的求生意志非常强,巴德尔博士说,他身体的自我修复能力正在被激活。”
乔奢费的身体猛地一震,倏然转头看向皮尔王,那双沉寂的灰暗眼眸里,终于迸发出一丝难以抑制的、名为“希望”的光彩。“真的?”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怎么会拿这种事情骗你?”皮尔王看着他,眼神温和而肯定,“他还在昏迷,但最危险的阶段已经过去了。乔奢费,你的‘无声之盾’,正在为了你,为了紫冥的荣誉,顽强地战斗着。”
乔奢费紧紧抿着嘴唇,眼眶迅速泛红,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翻涌的情绪。
“紫冥……只剩下你了。”皮尔王的声音带着沉重的叹息,他伸出手,轻轻放在乔奢费的肩头,那手掌温暖而有力,“我知道这份重量,足以压垮任何人。悲伤、自责、孤独……这些情绪都是真实的,你有权利去感受它们。”
他顿了顿,看着乔奢费眼中那复杂激烈的挣扎,继续说道:“但是,乔奢费,不要被它们吞噬。你看看窗外,那些星辰,每一颗都可能是一个世界,承载着无数的生命与希望。紫冥的精神,巴纳雷斯的牺牲,巴尔格姆的严谨,巴库鲁的活力……他们所有人的寄托,如今都在你一人身上。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皮尔王收回手,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雕刻着紫罗兰花纹的银色胸针,递到乔奢费面前。“这是琉璃城重建时,从废墟中找到的,属于你们家族纹章的一小部分。我让人修复了它。”他的眼神充满了鼓励与期望,“戴着它,记住你来自哪里,记住你要守护的是什么。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继承,为了在那片废墟之上,重建属于紫冥、也属于你乔奢费的新生。”
乔奢费颤抖着手,接过那枚还带着皮尔王体温的胸针。冰凉的金属触感,却仿佛带着灼人的热量,瞬间穿透了他的掌心,直抵心脏。他紧紧攥着胸针,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滑落脸颊,但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任由泪水无声地流淌。
皮尔王静静地陪着他,没有说话,没有安慰,只是提供了一个可以安全宣泄悲伤的空间。
过了许久,乔奢费才慢慢止住泪水,他抬起头,虽然眼眶依旧通红,但那双灰暗的眼底,那沉寂的死灰之下,似乎有新的东西正在破土而出——一种混合着痛苦、责任与决绝的坚定。他将那枚胸针,郑重地别在了自己常服的左胸前。
“谢谢您,陛下。”乔奢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是一片死寂,“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皮尔王欣慰地笑了,那笑容如同穿透乌云的阳光。“很好。我相信你,乔奢费。一个月后,让所有人看到,紫冥的队长,从未倒下。”
他最后拍了拍乔奢费的肩膀,转身离开了紫冥驻地。
皮尔王的巡行也结束了。他与路法总长一冷一热,一刚一柔,如同精心配合的铸炼过程,用不同的方式,敲打着、淬炼着这些年轻的战士们。选手村的夜晚,在他们的相继到来之后,变得更加深邃,也更加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孕育着蜕变的力量。星光依旧,而每个人的心中,都已种下了不同的种子,只待时间让其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