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0 标准时】
夜幕彻底笼罩了选手村,人造天幕模拟出深邃的、带着微弱星点(或许是遥远的空间站或飞船)的墨蓝色。钢铁之心驻地内部,温暖的照明光线驱散了外面的清冷,但无法完全驱散弥漫在空气中的疲惫与沉甸甸的思绪。
马库斯将加热好的营养配餐分发给众人。晚餐的气氛比午餐时更加沉默。高强度训练后的肌肉酸痛和精神透支开始更清晰地反馈到每个人身上。伊凡拿着勺子的手都有些微微发抖,索恩虽然不再魂不守舍,但眉宇间带着长时间专注阅读带来的倦意。暗影吃得依旧安静迅速,只是偶尔会轻轻咳嗽一声,似乎喉咙还残留着模拟毒瘴的刺激感。只有塞琳娜,依旧维持着那种内在的平稳,仿佛下午的深度冥想为她注入了更深沉的定力。
餐桌上,除了咀嚼声和餐具轻微的碰撞声,只剩下空气净化系统低沉的运行音。
马库斯率先吃完,他放下餐具,目光扫过众人,打破了寂静:“今晚没有集体训练项目。各自进行恢复性活动,但必须在驻地内,不得外出。23点前熄灯休息。”他的指令简洁明了,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也透着一丝对队员状态的体察。纯粹的肉体与精神压榨需要缓冲,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是,队长。”几人陆续应道,声音里都带着不同程度的解脱。
【19:15 标准时】
晚餐后,队员们各自散开。
索恩几乎是立刻回到了他的数据终端前。马库斯授予的权限像是一扇新世界的窗户,虽然视野有限,但足以让他暂时忘却身体的疲惫和之前被禁绝数据的焦躁。他没有再尝试构建模型,而是反复观看着沙芬塔有限的几场公开战斗录像,尤其是那些展现出其数据作战模式和心理干扰倾向的片段。他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舞,记录下观察到的“现象”,而非进行分析推演:“偏好在中距离发起首次试探性攻击”、“面对突发状况时,会有一次标志性的、极短暂的停顿(约0.3秒)”、“语言干扰多针对对手的战术逻辑而非个人情绪”…… 这种纯粹的、描述性的记录,对他而言是一种奇特而新鲜的体验,既满足了他对信息的需求,又未曾逾越马库斯划定的界限。智能眼镜的镜片上,反射着快速切换的战斗画面和密密麻麻的文字备注。
伊凡则瘫在公共区域的软垫上,一动不想动。背后的灼伤处传来隐隐的、类似愈合时的麻痒感,全身肌肉更是酸胀不已。他望着天花板,眼神有些放空,下午训练时那些混乱的声波似乎还在他脑子里嗡嗡回响。
塞琳娜端着一杯散发着清雅香气的草药茶,走到他身边坐下。“感觉怎么样?”她轻声问道,将茶杯递了过去。这不是配给的营养剂,而是她用自己带来的、来自智慧神庙的植物调配的,有宁神舒缓之效。
伊凡接过茶杯,温热透过杯壁传到掌心,很舒服。他喝了一小口,一股带着微苦回甘的暖流滑入喉咙,似乎稍稍驱散了一些疲惫。“累……”他嘟囔道,“感觉耳朵都不是自己的了,脑子里也一团乱。”他顿了顿,看向塞琳娜,眼神里带着一丝后知后觉的迷茫,“塞琳娜姐姐,我们……我们真的能准备好吗?库罗耶……他好像即使看不见,也变得比以前更厉害了。” 他想起了对阵表上自己的对手,那个野性难驯、依靠饥饿驱动的赤冥队员,以及传闻中他在失明后反而提升的感知能力。
塞琳娜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温和地看着他:“恐惧和怀疑是正常的,伊凡。重要的是,你是否允许它们主宰你。”她指了指伊凡放在身边的小护身符——那是紫冥巴库鲁昨天送来的,“你看,即使在竞争中,也并非只有敌意。库罗耶有他的挣扎和强大,你也有你的特质和正在成长的路径。比较只会带来焦虑,专注自身才能找到出路。”
伊凡捏了捏那个粗糙的护身符,若有所思。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小口喝着草药茶,感受着那份温热和宁静在体内慢慢扩散。
暗影没有留在公共区域。他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的房间陈设极其简单,几乎没有任何个人物品。他脱掉训练服,赤着上身,检查了一下身体。皮肤上没有任何模拟毒气造成的实质损伤,但那种被侵蚀的异物感似乎还隐约残留。他走到房间角落,那里只有一张简单的垫子。他并没有立刻躺下休息,而是开始进行一套极其缓慢、专注于内部感知的导引术。动作幅度很小,呼吸深长到近乎停滞,他在仔细体会并驱散体内那些因模拟环境而产生的、细微的负面反馈,同时也在复盘下午在毒瘴中的每一次移动、每一次气息控制。他的训练,从不因离开模拟室而终止。
马库斯则在厨房区域清洗着众人用过的餐具。水流哗哗作响,他动作麻利而专注,仿佛这也是一项重要的任务。清洗完毕后,他并没有立刻加入公共区域,而是再次走向医疗隔间区域。他先是站在凯斯和赫克斯的生命体征监测屏前,凝视着那些平稳但缺乏生气的曲线和数字,看了足足五分钟,眉头微蹙。随后,他来到塔洛斯的净化力场外。力场的光芒在夜间模式下显得更加柔和,塔洛斯躺在其中,脸上的挣扎似乎比下午时平复了一些,但紧握的拳头依然显示出他内在的战斗并未结束。马库斯伸出手,这次,他的手掌轻轻按在了力场光幕上。光幕传来一种温润而带有排斥感的能量波动。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像是一尊守护在战友门外的石像。
【21:00 标准时】
驻地内的光线自动调暗了一些,营造出更适合放松的氛围。
伊凡在软垫上迷迷糊糊地几乎要睡着,被塞琳娜轻轻唤醒,让他回房休息。他揉着眼睛,晃晃悠悠地走向自己的房间。
索恩也终于从数据终端前抬起头,用力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他关闭了界面,智能眼镜被取下放在一旁。长时间的专注让他精神疲惫,但内心却有一种奇异的充实感。他看了看空荡荡的公共区域,只剩下塞琳娜还坐在那里,进行着晚间的浅层冥想。索恩犹豫了一下,没有打扰她,也起身走向自己的房间。经过医疗隔间时,他停下脚步,隔着观察窗看了一眼里面躺在床上的索恩——是的,和他同名的、正在恢复中的自己,这种体验依然有些怪异。监测仪的滴答声规律而稳定,显示着“另一个索恩”的身体正在稳步恢复。他推了推眼镜,眼神复杂,最终转身离开。
暗影房间的灯光早已熄灭,里面没有任何声息,仿佛无人居住。
马库斯结束了在医疗隔间的守候,回到了公共区域。他看到还在冥想的塞琳娜,没有出声,只是走到武器架前,再次拿起自己的长枪。但他并没有开始练习,而是用一块细腻的绒布,蘸着特制的保养油,开始极其细致地擦拭枪身和枪尖。他的动作缓慢而专注,手指拂过冰冷的金属,感受着上面每一道细微的纹理。这不是训练,更像是一种与老伙伴的交流,一种稳定心绪的仪式。绒布与金属摩擦,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融入驻地的背景音中。
塞琳娜缓缓睁开眼,看着马库斯在柔和光线下沉静擦拭武器的侧影,轻声道:“他们都在成长,马库斯。”
马库斯擦拭的动作没有停,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目光依旧凝聚在枪尖那一点寒芒上。“还不够快。”他的声音低沉,“时间……不等人。”
“种子破土需要时间,淬炼钢铁也需要火候。”塞琳娜的声音如同她的能量场一样温和而具有渗透力,“强行拔苗,只会损伤根系。伊凡找到了方法,索恩学会了克制,暗影在忍耐中磨砺……这些都是进步。”
马库斯沉默了片刻,终于停下了擦拭的动作,将长枪轻轻放回武器架。“我知道。”他转过身,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但那眼神深处的钢铁核心依然稳固,“正是看到了这些,我们才必须继续走下去。”他看向塞琳娜,“你也去休息吧,明天还需要你。”
塞琳娜微微一笑,站起身:“愿宁静与你同在,马库斯。”她微微颔首,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22:45 标准时】
驻地内大部分区域已经陷入黑暗和寂静,只有必要的夜灯和医疗设备发出微弱的光芒。
伊凡在自己的床上睡得正沉,偶尔会无意识地咂咂嘴,或者因为肌肉酸痛在梦中轻轻抽动一下腿脚。那个小护身符被他紧紧攥在手里,贴在胸口。
索恩(分析师)躺在床上,却没有立刻入睡。他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放着沙芬塔的战斗画面和他记录下的那些描述性文字。他在尝试一种马库斯未曾禁止的“思维游戏”——不进行分析推演,只是单纯地在脑海中模拟,如果自己面对那样的攻击,会“感觉”到什么,会本能地做出什么“反应”。这是一种脱离数据支撑的、纯粹基于观察和直觉的想象,对他而言既陌生又充满挑战。
暗影的房间里,他依旧保持着导引术的姿势,呼吸绵长近乎龟息,身体内部能量的流动缓慢而坚定,修复着白日的损耗,调整着最佳的状态。他的感官在寂静和黑暗中放大,捕捉着驻地内外一切细微的声响——隔壁伊凡翻身的声音,更远处索恩(伤员)平稳的呼吸声,医疗设备的规律滴答,甚至窗外极远处其他驻地隐约传来的、几乎不可闻的动静。
马库斯房间的灯还亮着。他坐在简单的书桌前,面前展开着一幅手绘的、标注着各种符号和简要注记的赛程图。【十六进八对阵表】清晰地呈现在上面。他的目光在自己的对手“沙芬塔”的名字上停留片刻,又依次扫过库忿斯对暗影、沙宾对伊凡、库罗耶对索恩……他的手指在“凯斯”和“安迷修”那两个名字上轻轻划过,眼神黯淡了一瞬。然后,他拿起笔,在“沙芬塔”的旁边,又添上了几个刚刚想到的、基于索恩下午观察记录的备注关键词。他没有进行复杂的战术规划,只是将这些信息沉淀、归纳。良久,他才收起图纸,关闭了照明。房间陷入黑暗,只有窗外模拟月光投下的、冰冷的格子光斑,映照在他依旧挺直坐在床边的身影上。
夜色渐深。钢铁之心驻地如同一个缓慢呼吸的生命体,承载着伤痛、疲惫、成长与希望,在阿瑞斯星的人造夜幕下,悄然渡过了休赛期的第三个夜晚。身体的恢复在睡眠中加速,精神的韧性与求生的意志,则在寂静与独处中,接受着更深层次的淬炼。距离黎明,还有几个小时。距离那决定命运的十六进八战斗,又近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