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府的订单定下后,鸢木坊顿时忙碌起来。苏清鸢带着绣娘们绣桌旗,凌虚则盯着染坊的伙计炮制颜料,两人虽各司其职,目光却总在不经意间交汇——她抬头时,总能看见他站在染缸边望着她,他转身时,也常撞见她对着绣架抿嘴笑。
这日午后,苏清鸢正在绷架上绣老翁的蓑衣,忽然发现丝线不够了。她记得柜里还有几束北地带来的粗麻线,便转身去取,却在柜角摸到个硬纸包,打开一看,竟是母亲留下的那包绣线。
线是用桑皮纸包着的,里面裹着十几束暗沉的蓝线,像是用旧了的。苏清鸢捏起一束,指尖忽然触到纸包里的硬物——是块小小的木牌,上面刻着个“鸢”字,边缘已经磨得光滑。
她的心猛地一跳。这木牌,是小时候母亲总挂在她腰间的,后来搬家时弄丢了,没想到竟藏在这里。牌背面还有道浅浅的刻痕,是她换牙时咬出来的,当时母亲还笑她“属狗的,见什么都想啃”。
“怎么了?”凌虚走进来,见她对着纸包发怔,便凑过去看,“这是……”
“我母亲的绣线。”苏清鸢声音有些发颤,“还有这块木牌,我找了好多年。”她摩挲着木牌上的刻痕,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样子——那时母亲已说不出话,只是拉着她的手往绣线包里按,原来不是让她保管绣线,是让她找这木牌。
凌虚拿起木牌细看,忽然发现背面刻痕旁还有行极小的字,不仔细看几乎认不出:“永定门内,槐树下。”
“永定门内?”苏清鸢一愣,“母亲从未提过那里。”
凌虚沉吟道:“永定门内住着不少北地来的旧户,或许是你母亲的故人?”他见她眼里闪过迷茫,便握住她的手,“明日我休沐,陪你去看看。”
次日一早,两人换上便服,往永定门而去。冬日的暖阳洒在青石板上,融了半尺厚的雪,踩上去咯吱作响。永定门内果然有棵老槐树,树干要两人合抱才能围住,枝桠遒劲地伸向天空。
树下坐着个卖糖画的老汉,见他们盯着槐树看,便笑道:“二位是来看这棵‘思乡槐’的?听说早年不少北地人来这儿碰头,后来世道乱了,才渐渐冷清。”
“老伯,”苏清鸢上前,“您知道这树下住过姓苏的人家吗?北地来的。”
老汉眯眼想了想:“姓苏的……倒是有户苏婆婆,十几年前住这槐树下的小院,手巧得很,会染布绣活,后来听说去江南了,没再回来。”
苏清鸢的心猛地一缩:“她是不是总穿蓝布衣裳,绣活上爱绣忍冬花?”
“对对!”老汉拍着大腿,“尤其会绣忍冬!说是北地的花,耐冻,像她们北地人。”
凌虚在一旁轻声道:“定是你外婆。”
两人顺着老汉指的方向找到那座小院,院门虽旧,门环却擦得锃亮。敲了半天门,出来个白发老妪,看见苏清鸢手里的木牌,忽然泪如雨下:“是……是鸢丫头?你娘让我等你好多年了!”
老妪是苏婆婆的邻居,当年受苏婆婆所托,若有个带“鸢”字木牌的姑娘找来,便把这箱东西交她。打开箱子的刹那,苏清鸢捂住了嘴——里面是半匹未完成的《山河图》,比戏台那卷更旧,还有几本染绣图谱,最后一页夹着张字条,是母亲的字迹:“清鸢,北地山河虽破,手艺不可断。若能寻到传人,便是故土未亡。”
原来母亲当年离开北地时,不仅带走了绣线,还藏了这些念想在旧友处。苏清鸢摸着那半匹旧布,忽然明白为何母亲总说“故土在针脚里”——这些染绣的手艺,早已成了北地人骨子里的根。
凌虚从背后轻轻抱住她,在她耳边道:“别难过,咱们把这些图谱补齐,让全京城都知道,北地的手艺活得好好的。”
苏清鸢转身埋进他怀里,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凌虚,我好像……离母亲又近了些。”
老槐树上的积雪簌簌落下,像在为这迟来的重逢落泪。阳光穿过枝桠,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要一直延伸到遥远的北地,延伸到那些藏在针脚里的岁月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