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的水晶灯在头顶碎成星子，宴晚的指尖还沾着白板笔的墨痕。
她转身时，发尾扫过西装袖口，那是三年前沈时烬让人定制的高定款，此刻却被她随手挽起的袖管压出褶皱——像某种无声的反叛。
“关于布料选择，我尝试了三组对比。”她抽出一叠色卡，最上面那张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传统香云纱垂感太沉，会压垮立体剪裁的骨感；普通真丝又太软，撑不起几何绣纹的棱角。”她捏起色卡对着灯光，半透明的面料里浮起若隐若现的云纹，“这是我和苏绣坊的王师傅调了十七次的混纺真丝，经线加了百分之五的冰丝，既保留真丝的柔，又添了冰丝的挺。”
台下有人小声抽气。
秦墨往前探了探身，西装袖口的银链在桌沿碰出轻响——那是他每场秀必戴的设计师标识。
李婉儿坐在第三排，涂着酒红甲油的手指死死掐进掌心，刚才鼓掌时蹭掉的口红在嘴角洇出一片暗斑。
“接下来是工艺部分。”宴晚打开随身携带的皮质手包，取出一方绣片。
苏绣的孔雀蓝丝线在暖光下流转，仔细看却能发现，原本圆润的花瓣边缘被剪成了细碎的三角，“传统苏绣讲究‘密而不滞’，但立体剪裁需要绣面有支撑力。”她指尖划过绣片背面，露出密密麻麻的倒针，“我改良了套针技法，每针收线时留半毫米空隙，让绣面能随布料自然延展。”
“这能经得住机洗吗？”后排突然有人提问。
宴晚抬头，看见提问的是个穿卡其风衣的年轻设计师，领口别着“新锐杯”铜奖徽章——她记得去年这个比赛，评委以“传统元素过重”为由刷掉了他的设计。
“上周我让助理用40度温水机洗了十二次。”宴晚从手包里摸出另一块绣片，边角有些起毛，却没有脱线，“王师傅说这是‘活绣’，像老物件用久了会有包浆，机洗后的毛边反而能形成自然的光影层。”她把两块绣片并排放在展示架上，“左边是未处理的，右边是洗过的——你们看，毛边在光下会拉出细影，正好和领口的云纹呼应。”
会场突然响起零星的抽气声。
秦墨的银链又响了一声，这次他直接站了起来，西装下摆带翻了半杯香槟。
李婉儿的指甲终于刺破掌心，一滴血珠渗出来，在酒红甲油上像颗被踩碎的石榴籽。
“说这么多，不过是纸上谈兵。”李婉儿突然开口，声音像淬了冰的刀。
她站起来时，香奈儿高定裙的鱼尾摆扫过前排椅背，“你连间像样的工作室都没有，拿什么落地这些‘改良苏绣’？上个月我去看你租的破仓库，缝纫机都是十年前的老古董——”
“至少我没靠抄袭别人的设计稿换工作室。”宴晚打断她。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根细针精准扎进李婉儿的死穴。
去年李婉儿的“星夜”系列被曝抄袭某独立设计师的手稿，最后靠父亲的人脉压下热搜——这是时尚圈心照不宣的秘密。
李婉儿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她抓起桌上的香槟杯，杯壁上的冷凝水顺着指缝往下淌，却在要摔的瞬间顿住——江芷正似笑非笑地盯着她，身后还站着巴黎时装周的评审顾问。
她咬着后槽牙坐下，涂了裸色唇釉的嘴唇被啃出白印。
会场陷入短暂的静默，直到秦墨的脚步声打破僵局。
他端着两杯香槟走过来，银链在腕间晃出细碎的光：“宴设计师，我之前总觉得你只会跟在沈总身后选礼服。”他把香槟递给宴晚，杯壁贴着她的指尖，“现在看来，是我眼拙了。”
宴晚接过杯子，香槟的气泡在杯底滋滋作响。
她想起三年前在沈时烬的酒会上，秦墨看都没看她递的设计稿，只说“沈太太还是多管管衣帽间”。
此刻他眼底的锋芒褪成了审视后的认可，像块被磨亮的玉。
“我下一季男装秀缺个能把传统元素玩出新意的搭档。”秦墨摸出钢笔在餐巾纸上画了道流畅的弧线，“你负责刺绣和领口设计，我来操刀剪裁——”
“我要主导设计方向。”宴晚打断他。
她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想起妈妈在病床上说“晚晚要活成自己的光”，“从布料到绣纹，每个细节都要按我的思路来。”
秦墨的钢笔尖在餐巾纸上戳出个洞。
他盯着宴晚颈间的卫星吊坠——那是她妈妈病前送的，银链磨得发亮——突然笑了：“行。明天上午十点，我让助理把合同送到你住的地方。”
会场后排传来轻微的动静。
宴晚转头，只看见一道深灰色背影闪进安全通道。
她认得那身定制西装，袖口绣着盛霆集团的暗纹——是沈时烬。
与此同时，角落的时尚记者小周正快速按动手机快门。
她拍了宴晚讲解的侧影，拍了白板上的设计稿，最后拍了李婉儿扭曲的脸。
手指在发送键上顿了顿，她又补了条文字：“被沈太太标签困了三年的宴晚，今天用一组‘光影融合’撕开所有偏见#时尚圈黑马#”
这条动态发出十分钟后，评论区炸了。
“救命！这个绣片细节我能看十遍！”
“宴晚是谁？查了下居然是‘晚照’创始人？当年被资本打压到消失，现在杀回来了？”
“李婉儿的表情比设计稿还有戏（狗头）”
李婉儿的手机在包里震动个不停。
她点开微信，群聊里全是“快看热搜”的@。
当“宴晚 传统与现代”的话题爬上实时第三时，她手一抖，手机砸在桌上，屏保照片里她和沈时烬的合影裂成蛛网——那是三年前慈善晚宴，她故意挽着沈时烬的胳膊拍的，当时宴晚正躲在后台给沈时烬的女伴改礼服。
“叮——”
新消息弹出，是沈时烬的助理：“沈总说今晚的晚宴取消，他有事。”
李婉儿盯着屏幕，指甲在桌布上抠出个洞。
窗外的风灌进来，吹得她的设计稿哗哗翻页，最上面那张“星夜”系列的草图，被吹落在地，露出底下压着的——宴昭出事前未完成的绣样。
而此刻的宴晚，正站在宴会厅落地窗前。
暮色漫进来，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到几乎要覆盖三年前那个躲在浴室画设计稿的自己。
秦墨的合同还捏在手里，纸张窸窣作响，像某种新生的预兆。
她摸了摸颈间的卫星吊坠，妈妈的体温透过银链传来。
远处，盛霆集团的玻璃幕墙在暮色中泛着冷光，像座永远填不满的冰窟。
而她知道，明天上午十点，当她在秦墨的合同上签下名字时，那座冰窟里的影子，就要彻底活成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