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残阳如血,将洛阳城高大的轮廓染上一层凄艳的金红。墨涵失魂落魄地走在通往城外的黄土官道上,路边的枯草在深秋的寒风中瑟瑟发抖,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与他内心的悲鸣相应和。自责与懊悔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死死缠绕着他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带来窒息的痛楚。师父那决绝的背影、严厉的呵斥、最后递出锦囊时眼中的复杂……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反复闪现。他紧紧攥着怀中的锦囊,那粗糙的触感是唯一的真实。
浑天仪自鸣引发的风暴,比他想象的更加猛烈迅速。玄青子,这位德高望重的观星台守正,张衡的曾孙,毫无悬念地被推到了这场风暴的最中心,成为了朝廷震怒之下首要的问责对象。
阴暗潮湿的刑部大牢深处,腐臭与血腥的气息浓得化不开。火把的光焰在墙壁上投下跳跃的、如同鬼魅般的影子。玄青子被粗重的铁链锁在冰冷的石柱上,原本整洁的道袍早已破烂不堪,浸染着暗红的血污。他年事已高,身形在连日折磨下显得更加佝偻,脸色灰败如纸。
“说!到底是谁动了浑天仪?!”
“是否有人指使你破坏神器,动摇国本?!”
“同党何在?还不从实招来!”
面目狰狞的狱吏挥舞着沾水的皮鞭,厉声喝问,声音在狭窄的囚室里回荡,震耳欲聋。鞭影带着凌厉的风声,一次次无情地落在玄青子枯瘦的身体上。每一下抽打,都带起一片飞溅的血珠和破碎的布屑,留下一道道皮开肉绽、深可见骨的狰狞伤痕。
玄青子紧咬着牙关,干裂的嘴唇被咬出血痕,豆大的冷汗混着血水从额头滚落。他身体因剧痛而剧烈颤抖,却硬是没发出一声惨嚎,只有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喉间挤出,如同受伤野兽的低吼。那双浑浊的眼睛,在剧痛的冲击下,却依旧保持着一种近乎固执的清明。他死死盯着地面,仿佛那里有他必须坚守的答案。
“此次浑天仪异动……”他艰难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撕心裂肺的痛,“全然……因为老朽……年迈昏聩……监管失职……对……仪器维护……有所疏忽……与他人……毫无……干系……”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血沫,“老朽……甘愿……接受……任何……惩处……以……谢……天下……” 声音虚弱,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审讯室外,呼啸的寒风猛烈地拍打着厚重的木门,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在为这位饱受摧残的老人发出悲鸣。
另一边,墨涵在洛阳城外一个偏僻小镇的角落,寻了一家简陋破败、几乎无人问津的小客栈落脚。他蜷缩在冰冷的土炕上,用被子蒙着头,试图隔绝外界的一切,也隔绝内心的煎熬。他不敢进城,只能像一只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期盼着风声能快点过去,再想办法打听师父的消息。
这一日,客栈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被推开,几个风尘仆仆、行色匆匆的客人走了进来。他们裹挟着一股外界的寒气,径直走到最角落的桌子坐下,压低声音,神色紧张地议论着什么。墨涵本蜷缩在另一边的阴影里,如同行尸走肉,对周遭一切漠不关心。
然而,几个刺耳的字眼,如同淬毒的冰锥,猛地扎破了他麻木的屏障,狠狠刺入他的耳中:
“……听说了吗?朝廷震怒!认定观星台的玄青子犯下了倾覆神器、动摇国本的大罪!”
“是啊!证据确凿,听说三司会审都过了!判了……判了……”
“还能是什么?这等大罪,定是……定是枭首弃市!就在……就在三日后午时!”
“唉,一代大儒,张衡之后啊……就这么……”
“枭首弃市!三日后午时!”
这八个字如同八道惊雷,在墨涵脑中轰然炸响!他猛地从炕上弹起,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眼前瞬间一片漆黑,天旋地转!整个世界仿佛在脚下崩塌、粉碎!
“不——!!”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从他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他像疯了一样,几步冲到那桌人面前,双目赤红如血,布满狰狞的血丝,双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抓住其中一人的衣领,将他整个人从凳子上提了起来,声音因极致的恐惧和愤怒而扭曲变形:“你们说什么?!玄青子师父?!枭首?!三日后?!说!是不是真的?!!”
那人被他突如其来的狂暴和眼中择人而噬的凶光吓得魂飞魄散,脸色惨白如纸,双腿在空中乱蹬,牙齿咯咯打颤:“千……千真万确……都……都传开了……告示……告示都贴出来了……饶……饶命啊……”
墨涵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猛地松开手。那人如同烂泥般瘫倒在地。墨涵自己也踉跄着后退数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墙上,才勉强没有倒下。他靠着墙,身体如同筛糠般剧烈颤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却感觉不到一丝空气进入肺里。“枭首弃市……三日后……” 这几个字如同魔咒,在他脑中疯狂盘旋、放大,碾碎了他最后一丝侥幸。
师父平日里谆谆教导的慈祥面容、在危难中毫不犹豫保护自己的坚定眼神、在酷刑下咬牙不供认的刚强……一幕幕鲜活地涌上心头,与“枭首”的血腥画面交织、重叠!
“是我……是我害了师父……” 巨大的愧疚如同火山般喷发,瞬间被更猛烈的愤怒点燃!那愤怒是冲着自己的愚蠢,冲着朝廷的昏聩,冲这该死的命运!
“不行!绝对不行!” 墨涵猛地站直身体,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近乎疯狂的决绝光芒,如同燃烧的星辰。“我不能让师父为我而死!绝不能!” 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劫狱!对!劫狱!就算是龙潭虎穴,刀山火海,我也要把师父救出来!哪怕……搭上我这条命!”
一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惨烈气势,从他伤痕累累的身体里升腾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