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洪金宝的瞳孔微微收缩,呼吸似乎也急促了一瞬,便不再卖关子:“剧本的雏形,就是上次在半岛酒店我交给你的那份故事大纲。
一个融合了硬桥硬马真功夫和市井小民生存智慧的传奇故事,我们内部暂定名可以叫《三德道长与舂米六》。
当然,这只是一个初步构想,最终的故事、人物、风格,都会根据你的特点、你的想法,进行彻底的、符合你洪金宝风格的改编和重塑。
这部电影,将完全围绕你和你背后的龙虎武师团队的优势来打造,投资、制作、宣传,公司都会给予最高级别的支持,目的只有一个——
让你尽情展示你作为导演和动作设计大师的全部才华,一炮而红!”
这个剧本是郑硕基于灵魂AI“微调”的版本,它将原历史上洪金宝1977年自导自演的开山之作《三德和尚与舂米六》中的佛教元素。
前瞻性地改为更具本土民间色彩、且可能与当时政策环境更易兼容的道教相关元素,如将“和尚”改为“道长”,将寺庙背景改为道观。
但电影核心的市井智慧与功夫喜剧冲突主线都给予了保留并且进行了强化。
“一部完全属于自己的电影”;
“一个能尽情施展的平台”;
“公司最高规格的支持”——郑硕抛出的这三个承诺,像三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洪金宝心中最后几道锁。
所有的顾虑、权衡,在这幅清晰的、触手可及的蓝图面前,开始冰雪消融。
一部能让他同时展现导演抱负和动作设计的电影,
一个尊重他专业权威并给予极大空间的平台,
一份既保障兄弟生计又共享长远利益的合约……这些叠加在一起,构成了他无法拒绝的未来。
洪金宝的胸膛明显地起伏了一下,他盯着郑硕看了好几秒钟,仿佛在确认对方眼中的诚意是否百分之百。
然后,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因为动作有些大,椅子腿和地板摩擦发出“刺啦”一声轻响。
他伸出那双厚实、布满老茧和些许伤疤的大手,重重地、结结实实地握住了郑硕早已等待的手。
“郑生!”洪金宝的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痛快和即将大干一场的兴奋。
“我洪金宝是个粗人,不会讲漂亮话。就一句:合作愉快!以后,我和我手下这帮兄弟,就跟定你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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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1974年11月1日,上午9点24分。
地点:嘉禾·皱文怀办公室。
香江的天气已经转凉,干冷的北风扫过维多利亚港,但电影圈里却因为一个消息暗流涌动,燥热得反常。
郑硕的“凤凰影视”秘密会晤洪口宝的消息,就像一阵刮过港九的风,没凭没据,却无孔不入,迅速吹遍了嘉禾、邵氏的片场、剪辑室,还有电影人常聚的陆羽茶室、告罗士打行走廊,成了人们交头接耳的最新谈资。
在嘉禾片场那间不算特别奢华、但透着实干的办公室里,邹文怀正坐在一张宽大的皮质沙发上,雪茄的烟雾在他面前缓缓缭绕。
他听着心腹手下低声却清晰的汇报,脸上没什么明显的表情,只有夹着雪茄的手指。
在听到“凤凰影视不仅开出了令人咋舌的高额导演费、还有诱人的利润分红,甚至允诺洪金宝成立独立子公司并拥有运营自主权”时,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眉头微微蹙起,形成一个短暂的川字,但很快又舒展开来,恢复了一贯的沉稳,仿佛刚才那一瞬的紧绷只是光线造成的错觉。
“阿宝是人才,这没什么可以说。”邹文怀将雪茄轻轻搁在烟灰缸边,对坐在侧手沙发上的老搭档何冠昌开口,语气听起来平静如常,甚至带着几分欣赏。
“动作设计是一把好手,脑筋活络,他手下那帮龙虎武师也确实能打,是香江影坛独一份的宝贝。”他像是评价一件珍贵的瓷器,价值了然于胸。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种历经风浪的洞悉:“郑硕这个后生仔,这次手笔确实不小。《鬼马双星》一炮而红,看来是让他底气足了很多,也敢想敢干了。”
他深吸了一口雪茄,让烟雾在口腔里盘旋片刻才缓缓吐出,眼神透过烟雾变得有些深邃:“不过,他玩的这套,太新了,太激进了。又是高额分红,又是独立子公司,完全打破了行规。
这种模式能玩多久?根基稳不稳?”他轻轻摇头,像是自语,又像是说给何冠昌听。
“我们嘉禾能给阿宝的,是稳定优质的片约、覆盖东南亚乃至更远的成熟发行网络、还有这块在亚洲市场叫得响的招牌。
这些,是实实在在的,是经过时间考验的。”
他身体微微前倾,对何冠昌做出指示,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阿昌,你再去和阿宝好好谈一次。
就把我们之前提过的,和澳大利亚那边正在筹备的那部大制作《直捣黄龙》,把影片的武术指导重任正式交给他,费用可以在原先谈好的基础上,再提高两成。
告诉他,嘉禾从来不会亏待一起打天下的功臣,他的价值,我和公司都看在眼里。”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加重了些,带着定规矩的意味:“但有些规矩,是行业多年沉淀下来的根基,关乎长远发展,不能乱。
稳定、信誉、按部就班的成长,比一时的高价更重要。”
邹文怀没有像郑硕那样抛出颠覆性的条件,并非他不看重洪金宝的才华和其团队的能力。
恰恰相反,他深知洪金宝的价值。但嘉禾赖以成功的“卫星制”虽然相比邵氏的“大片厂制度”已显灵活,允许导演和明星拥有更多自主权甚至分红。
但其核心的资源分配机制和决策流程经过几年发展已形成一套稳固的体系。
他不可能、也不愿意为洪金宝一人开出超越当前框架的特例,那会动摇整个公司辛苦建立的平衡和激励机制。
在他看来,郑硕这种近乎不计成本、打破行规的玩法,更像是一场危险的赌博,赌的是未来的暴利,但忽视了稳健经营的长远之道。
而嘉禾能在那场巨头邵氏的挤压下生存壮大,根基就在于一个“稳”字。
他潜意识里,甚至对郑硕这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劲有一丝轻视,认为这不过是资本加持下的短线操作,破坏了行业良性竞争的规矩,或许能喧嚣一时,却未必能够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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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1974年11月1日,上午9点24分。
地点:香江清水湾邵氏影城·邵逸夫私人休息室。
房间陈设典雅,红木茶几上摆放着一套精致的紫砂茶具,方逸华娴熟地斟茶,茶香袅袅。
她看似随意地提起近日影坛热议的话题:“六哥,最近圈里都在传,凤凰影视那位郑先生,私下和洪金宝见了面,开出的条件相当特别。”
她语气平和,但措辞谨慎:“听说他们又新搞了个‘编剧中心制’,还用高额分红捆绑人才。”
邵逸夫端坐在沙发里,闻言,端起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嘴角随即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带着些许嘲讽的冷笑。
他轻轻将茶杯放回碟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
目光并未看方逸华,而是投向窗外片场井然有序的摄影棚,声音沉稳,却带着历经风雨、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阿华……”他缓缓说道,像在教导一个晚辈:“你要记住,戏班有戏班的规矩,电影行也有电影行的传承。
靠砸钱、让点利,或许能一时拉拢几个人,看起来热闹,但终非长久之计。根基不稳,热闹过后就是一地鸡毛。”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分析,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我宽慰:“一部《鬼马双星》能起来,票房是不错,但更多是靠那场铺天盖地、无孔不入的宣传,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他们用了巧劲,这一点,我承认。”
他确实看到了郑硕在宣传造势上的新颖和有效,这让他吃了亏,但他内心深处,对于郑硕试图颠覆行之多年的大片厂制度、明星制度以及传统制片模式的做法,是嗤之以鼻的。
“编剧主导?分红绑定?”邵逸夫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认同。
“把创作和生意过分搅在一起,编剧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导演和演员还要围着剧本转,最后只怕是艺术不艺术,商业不商业,两头不到岸。
电影说到底是生意,但更是门手艺,讲究的是各司其职,是有规矩、有体统。”
他对方逸华,也是对自己强调道:“由他去吧,留意着他的动向即可。
邵氏兄弟几十年积累下来的根基——这庞大的片场,成熟的制作流水线,一手培养起来的明星阵容。
还有覆盖东南亚的发行网络,不是他靠一点新花样、搞点离经叛道的模式就能轻易动摇的。”
在他看来,邵氏兄弟凭借大片厂制度、强大的明星体系和垂直整合的产业链条建立起来的王国,才是保证稳定产出和质量控制的王道。
他坚信,扎实的制作、耀眼的明星和成熟的行业规矩,才是电影行业历经风雨而不倒的根本。短暂的喧嚣,终究敌不过稳固的体系和时间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