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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枚平安结,和那个墨迹氤氲的“宁”字,像一枚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烫在了我的脑海里。

自那夜书房冲突后,萧执有整整三日未曾踏足我的宫殿。送来的汤药和膳食依旧精致,看守的宫人也依旧寸步不离,但整个宫殿的气氛,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死寂的海面,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他没有再来质问我,也没有进一步的惩罚。这种沉默,比他直接的暴怒更令人不安。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梳理着穿越以来获得的所有信息碎片。

大婚之夜的血腥屠杀,生死蛊的强制绑定,他深夜偏执的哽咽哀求,御花园里他为救我(亦或是救赵清珩?)徒手握箭的疯狂,我自戕时他呕血崩溃的绝望,还有……那幅藏在抽屉深处的少女画像,藏书楼里他对“安亲王”一事的敏感反应,以及书房暗格里那枚写着“宁”字的、廉价的平安结。

这些碎片杂乱无章,指向模糊。但有一点逐渐清晰——萧执对我这具皮囊的执念,似乎并非源于简单的贪图美色,也并非纯粹的“替身”二字可以概括。那里面掺杂了太多我看不懂的、沉重而扭曲的东西,似乎与一段他不愿提及、却又无法释怀的过去紧密相连。

那个“宁”,是关键。

第四日傍晚,天际堆叠着厚重的铅云,闷雷在云层后滚动,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萧执来了。

他穿着一身近乎缟素的月白常服,墨发仅用一根白玉簪松松挽着,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眼下青黑愈发浓重。他没有带随从,独自一人穿过空旷的殿前广场,步履比平日略显迟缓。

他走进殿内,带来一身外面潮湿的水汽和凛冽的气息。

我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看着窗外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的花木,没有起身行礼,也没有看他。

他也没有在意我的失礼,只是沉默地走到我对面,拂衣坐下。目光落在窗外阴沉的天色上,久久没有移动。

殿内只剩下我们两人,以及窗外愈发喧嚣的风声。

“要下雨了。”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久未说话的沙哑,语气平淡得近乎家常。

我没有接话。

他转过头,目光终于落在我脸上,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没有了往日的冰冷和暴戾,只剩下一种浓得化不开的、近乎死寂的疲惫。

“朕……”他顿了顿,似乎接下来的话难以启齿,“朕吓到你了。”

这不是道歉,更像是一种陈述。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无力感。

我依旧沉默,只是放在膝上的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他看着我的小动作,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波澜,快得让人抓不住。

“那个人……”他再次开口,声音更哑了几分,每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过,“已经死了。”

我的心猛地一紧。他是在说……“宁”?

他移开视线,重新望向窗外,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很多年前,就死了。”他补充道,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起伏,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可越是这样的平静,越是让人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哀恸。

“是因为……栀子花吗?”我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问出口的瞬间,我就后悔了。这是在揭他的伤疤,是在危险的边缘试探。

果然,他的背影瞬间僵硬。

殿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天幕,紧接着,“轰隆”一声巨雷炸响,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借着那转瞬即逝的电光,我看到他放在膝盖上的手,骤然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抖。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但沉默,有时候就是最明确的答案。

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琉璃瓦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无数冤魂在哭嚎。

在这喧嚣的雨声中,他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坐了许久许久。

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久到我几乎要被这凝滞的气氛逼疯。

他才用一种极低、极缓,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的语调,开始叙述。声音飘忽在雨声里,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那年……朕还不是皇帝,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被丢在行宫,自生自灭。”

他的开场白,出乎我的意料。我从未想过,这个手握生杀大权、冷酷残暴的君王,也曾有过那样落魄的过去。

“行宫冷清,宫人怠慢,连饱饭都难得一顿。冬天……尤其难熬。炭火是劣质的,呛得人直流泪,被子又薄又硬,冻得人整夜睡不着。”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有一次,朕感染了风寒,烧得迷迷糊糊,那些势利眼的奴才,连个太医都请不来。朕以为自己……就要那么悄无声息地死在那座冰冷的宫殿里了。”

我屏住呼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后来……”他顿了顿,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她来了。”

“她偷偷翻墙进来,像个小贼。怀里揣着偷来的、已经冷掉的糕点,还有……一包用油纸仔细包好的、治疗风寒的药材。”

“她笨手笨脚地给朕煎药,差点把房子点着。喂朕吃药的时候,还把药洒了朕一身。”

说到这里,他极轻地、几乎听不见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愉悦,只有无边无际的苍凉。

“她话很多,叽叽喳喳的,像只小雀儿。她说她叫阿宁,安宁的宁。她说她家就在行宫外面的镇子上,她是偷偷溜进来玩的。”

阿宁。宁。

果然是她。

“她说,院子里的栀子花开得可香了,等朕病好了,带朕去看……”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殿外雨声哗然,雷声轰鸣。

他攥紧的拳头,颤抖得愈发厉害。

接下来的沉默,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沉重,都要令人窒息。我几乎能想象到后面发生了什么。一个偷偷溜进行宫与落魄皇子相交的民间少女,她的结局,在那个吃人的时代,几乎可以预见。

是被人发现,告发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而栀子花……成了那场悲剧的见证,或者……诱因?

所以他才如此厌恶栀子花,厌恶到要连根铲除。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窗外的雨势似乎都小了一些,他才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声音,继续说道,声音低得我几乎要听不清:

“她死了。”

“因为朕。”

“是朕……害死了她。”

最后几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在我的心口。

因为我?怎么害死的?具体发生了什么?

他没有再说下去。仿佛说出“是朕害死了她”这几个字,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他缓缓站起身,没有再看我一眼,步履有些踉跄地,朝着殿外走去。月白色的背影在昏暗的殿内,显得异常单薄和孤寂,仿佛随时都会被这沉重的雨夜吞噬。

走到殿门口,他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沈知意,”他叫我的名字,声音疲惫到了极点,“你和她……长得并不像。”

说完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他推开门,走进了茫茫雨幕之中,很快便消失不见。

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外面风雨的世界。

我独自坐在软榻上,浑身冰凉。

他最后那句话,如同另一道惊雷,在我脑海中炸响。

——“你和她……长得并不像。”

不像?

那幅画中的少女,眉眼与沈知意至少有六七分相似!他为何要否认?

是他记忆出现了偏差?还是……那幅画,画的根本就不是阿宁?

如果不是阿宁,那画中少女是谁?他为何珍藏?而阿宁,那个叫“宁”的民间少女,甚至没有留下一幅画像,只留下一枚廉价的平安结,和一个让他背负沉重罪孽的死亡真相?

线索非但没有清晰,反而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如同窗外被暴雨搅乱的混沌天地。

萧执,阿宁,沈知意,还有那幅画中的神秘少女……

我们之间,到底被怎样一根看不见的、充满荆棘的命运之线,缠绕在了一起?

我抬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脸颊。

如果我不像阿宁,那他为何要对我这个“臣妻”强取豪夺?为何要种下生死蛊?为何会在我自戕时崩溃绝望?

难道……是因为别的什么,我尚未知晓的原因?

一股更深的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

我以为自己只是不幸卷入了一场暴君与臣妻的强取豪夺,后来猜测自己可能是一个可怜的白月光替身,直到此刻,我才惊觉,这潭水,远比我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浊。

我究竟,是谁的棋子?又是谁,在暗中编织着这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网?

窗外的雨,还在下。

淅淅沥沥,敲打在心上,冰冷入骨。

答案,仿佛隐藏在那无尽雨幕的尽头,遥不可及。

萧执那句“你和她长得并不像”,如同鬼魅,日夜在我耳边萦绕,将我之前所有的猜测都搅成了一团乱麻。

不像阿宁。

那像谁?

那幅被他珍藏的、与沈知意容貌相似的少女画像,究竟是谁?

一种被无形之手操控、连自身存在都变得可疑的巨大恐慌,攫住了我。我不再仅仅是被迫卷入的囚徒,我本身,似乎就成了一个谜团。

萧执之后又恢复了来我宫中的习惯,只是变得更加沉默,时常只是看着我,眼神空洞,仿佛透过我在凝视某个遥远的、他人无法触及的虚空。他不再带来那些小玩意儿,也不再有过任何亲近的举动,连碰触都变得极其克制,仿佛我是一件易碎的、带着不祥的瓷器。

这种疏离,比之前的暴戾更让人心悸。

我必须弄清楚。不是为了萧执,是为了我自己。我要知道,我顶替的这具皮囊,究竟承载着怎样的过去,为何会引来这无妄之灾。

机会出现在一个闷热的午后。负责看守我的两个嬷嬷中,那个稍微年轻些的姓钱,似乎比另一个更怕热,也更容易松懈。我注意到她腰间挂着一个有些旧的、绣着并蒂莲的香囊,线脚不算精细,但配色大胆,不像是宫中之物。

趁着另一个嬷嬷去小厨房查看我的药膳,殿内只有钱嬷嬷一人打着瞌守时,我状似无意地开口:“钱嬷嬷这香囊上的并蒂莲,绣得倒是别致,不像是宫里的样式。”

钱嬷嬷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下意识地用手捂了捂香囊,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连忙道:“夫人说笑了,不过是奴婢家乡的粗苯样式,入不得您的眼。”

我微微一笑,拿起手边小几上的一支赤金点翠簪子——那是萧执前几日不知为何赏下来的,我从未戴过——轻轻摩挲着:“这宫里规矩大,难得见到这样鲜活的样式。我瞧着喜欢,这支簪子,便赏你了吧。”

金簪在昏暗的殿内流转着温润的光泽。钱嬷嬷的眼睛瞬间瞪大了,贪婪和恐惧在她脸上交织。宫人私带宫外之物是大忌,更何况是在我这个“敏感”的夫人面前。

“夫人……这……奴婢不敢……”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

“起来吧,”我将簪子放在她面前的矮凳上,声音放得轻缓,“不过是觉得这香囊亲切,想起了未出阁时,家中姐妹也曾绣过类似的罢了。嬷嬷是哪里人?说不定我们还是同乡?”

我刻意模仿着原主沈知意温婉的语气。沈知意的娘家在江南,口音软糯。

钱嬷嬷惊疑不定地抬起头,看着我,似乎在判断我话中的真假。金簪的诱惑,以及我看似温和无害的态度,最终战胜了她的警惕。

她小心翼翼地爬起来,接过簪子,飞快地塞进袖子里,压低声音道:“奴婢……奴婢是滁州人。”

滁州,并非江南。我心中微动,面上却不露声色:“滁州?倒是好地方。我有个远房表亲也曾嫁去滁州,听说那边女子善绣,尤其是一种……嗯,海棠花的纹样,极为特别。”

我胡诌了一个纹样,目光却紧紧盯着钱嬷嬷的反应。

钱嬷嬷愣了一下,似乎在回忆,随即摇了摇头:“夫人怕是记错了,滁州女子多绣兰草、萱草,寓意好些,海棠花……奴婢倒是不常见。”她顿了顿,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并非毫无价值,又补充道,“不过奴婢听说,已故的安亲王府上,有位小姐极爱海棠,连衣裳上的绣纹都多是海棠花样呢。”

安亲王府!

我的心猛地一跳!又是安亲王!

我强压下心头的悸动,故作好奇:“哦?安亲王府的小姐?是先帝爷的那位……”

“就是那位体弱多病的郡主殿下,”钱嬷嬷见我对宫外之事似乎真的一无所知,又得了好处,话匣子也松了些,声音压得更低,“说起来,那位郡主的年纪,若还在,应当与夫人您相仿呢。也是可惜了,红颜薄命……”

“是啊,真是可惜。”我附和着,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不知那位郡主,闺名是……”

钱嬷嬷脸上露出为难之色:“这……郡主的名讳,奴婢这等下人哪里得知。只隐约听老辈的宫人提过,好像是带个‘瑶’字,还是‘婉’字?年头太久,记不清了。”

不是“宁”。

我略微有些失望,但“安亲王郡主”这个线索,已经足够清晰。那幅画中的少女,站在海棠树下,与沈知意容貌相似,年纪相仿……极有可能,就是这位早逝的安亲王郡主,萧执的堂姐妹。

可他为何要珍藏堂姐妹的画像?还如此讳莫如深?

而且,他亲口否认我像阿宁,却并未否认我与画中少女(很可能就是安瑶郡主)相似。他对我异常的执着,难道是因为这位郡主?

思绪如同乱麻,越理越乱。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另一个嬷嬷回来的脚步声。钱嬷嬷立刻噤声,退到一旁,恢复了低眉顺眼的模样,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我靠在软枕上,心中却已翻江倒海。

安瑶郡主,阿宁,沈知意。

三个容貌或许有相似之处的女子,一个早逝的宗室贵女,一个因他而死的民间少女,一个被他强掳入宫的臣子之妻。

萧执,你究竟,在透过我们,看谁?你又把谁,当成了谁的影子?

之后的几天,我试图从钱嬷嬷那里套取更多关于安瑶郡主的信息,但她似乎被上次的事情吓到了,变得异常谨慎,再不肯多言半句。

线索似乎又断了。

就在我一筹莫展之际,转机以另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了。

边境战事似乎陷入了胶着,萧执脾气愈发暴躁,前朝气氛紧张,连带着后宫也人心惶惶。他来我宫里的时间越发不固定,有时深夜带着一身酒气和血腥气闯入,什么也不说,只是靠在榻上,睁着眼睛直到天亮;有时则接连几日不见踪影。

这天夜里,他又来了。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醉得厉害。几乎是撞开殿门进来的,眼尾猩红,步履虚浮,浓烈的酒气几乎弥漫了整个寝殿。他挥手粗暴地屏退了惊慌失措的宫人,然后,踉跄着走到我面前。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沉默地坐下,而是猛地伸出手,抓住了我的手腕,力道大得骇人。

“为什么……”他盯着我,眼神涣散,充满了血丝,里面是浓得化不开的痛苦和一种近乎绝望的迷茫,“为什么……不是你……”

我的手腕被他捏得生疼,心中却是一凛。

不是我?什么不是我?

“陛下,您醉了。”我试图挣脱,声音冷静。

“朕没醉!”他低吼一声,另一只手也伸过来,捧住了我的脸,强迫我与他直视。他的掌心滚烫,带着薄茧,摩挲着我的皮肤,带来一阵战栗。

“你看着她……你看着他的眼神……”他语无伦次,呼吸急促,酒气喷在我的脸上,“和当年……一模一样!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能……”

他的声音哽咽起来,带着一种孩童般的委屈和巨大的愤怒。

“朕给了你一切!朕连江山都可以不要!为什么……你的眼里……还是只有他?!”

他口中的“她”是谁?阿宁?还是……安瑶郡主?“他”又是谁?赵清珩?还是……别的什么人?

我被他话语中巨大的信息量冲击得头晕目眩。

“陛下,你看清楚,我是沈知意。”我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希望他能清醒一点,希望能从他混乱的醉语中,捕捉到一丝真相。

“沈知意……”他重复着这个名字,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随即变得更加狂乱,“对!你是沈知意!你不是她!你永远都不是她!”

他像是被这个认知彻底激怒,猛地低下头,狠狠地吻住了我的唇。

不同于上一次在书房的惩罚性的撕咬,这个吻带着一种绝望的、近乎哀求的掠夺,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确认我的存在,或者说,确认某个他永远无法得到的人的影子。

我拼命挣扎,推拒着他滚烫的胸膛,指甲甚至划破了他颈侧的皮肤。

但他如同铜墙铁壁,将我死死禁锢在怀里,不容丝毫逃脱。

就在我感觉自己快要窒息在他这疯狂而绝望的亲吻中时,他的动作却突然停了下来。

他松开了我,微微喘息着,额头抵着我的额头,滚烫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然后,我听到他用一种极轻、极模糊,仿佛梦呓般的声音,喃喃低语:

“阿宁……别怕……”

“皇兄……这次……一定护着你……”

阿宁!

皇兄?!

这两个词如同两道惊雷,接连劈在我的天灵盖上,炸得我魂飞魄散!

阿宁……叫他皇兄?

阿宁不是民间少女吗?怎么会是……他的妹妹?!

是了!先帝子嗣众多,除了皇子,也有公主!只是公主大多早早出嫁或夭折,史书记载不详!难道阿宁是某个早夭的、不为人知的公主?!所以她的存在被抹去,所以萧执说她“因为朕”死了,所以他才如此痛苦愧疚?!

那幅画中的安瑶郡主呢?她又是怎么回事?

混乱!前所未有的混乱!

我感觉自己仿佛坠入了一个巨大的、黑暗的漩涡,所有的线索都扭曲、断裂,然后以一种更加荒诞的方式重新组合。

萧执似乎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喃喃完那句话后,身体一软,整个人倒在我身上,沉沉睡去,呼吸间依旧带着浓重的酒气。

我被他沉重的身躯压着,动弹不得,只能僵硬地躺在那里,任由他滚烫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衫传递过来。

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他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和那被我指甲划出的、细微的血痕。

“阿宁……皇兄……这次……一定护着你……”

他醉后的呓语,如同魔咒,在我耳边反复回响。

护着谁?

我吗?

还是透过我,在对着那个早已逝去的、叫他“皇兄”的少女,许下迟来的、无力的诺言?

而我,沈知意,在这个错综复杂的、充斥着死亡、愧疚、执念和错位情感的迷局里,究竟扮演着一个怎样的角色?

我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俊美却写满痛苦的睡颜。

第一次,清晰无比地意识到——

萧执他,可能早就疯了。

在我穿越而来之前,在我被卷入这场风暴之前,他就已经,被困在了他自己用记忆和罪孽编织的、永无止境的地狱里。

而我,不过是恰好闯入这片地狱的,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还是……他试图用来填补那片空洞的,可怜的工具?

窗外的更鼓声,遥遥传来。

一声,一声,敲打在死寂的夜里,也敲打在我冰冷的心上。

答案,似乎就在这醉后的只言片语中,露出了它狰狞的一角。

可这真相,却比无尽的黑暗,更加令人胆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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