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碧一愣,撞进年世兰带刺的眼神里。
年世兰瞥了眼地上的卷宗,语气轻得像叹息,却带着狠意:“甄远道是你生父,甄嬛是你亲姐,甄家的安危,你能不在意?择澜在你身边,既能盯着王府,也能……帮你看着甄家。”
这话像盆冰水,从浣碧头顶浇透。她瞬间懂了——年世兰不仅要拿捏她,还要借择澜盯紧她与甄家的牵系,稍有异动,便是连累满门的祸事。
择澜在旁抖得像筛糠,头埋得更低了。
浣碧看着那小丫头,又想起宫外的父亲、宫里的甄嬛,喉咙紧得发痛。她知道,自己没退路了。“娘娘想让我怎么做?”声音里的颤音藏不住。
年世兰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肩,力道不轻:“不难。王爷的行踪、往来的人、府里的动静,让择澜定期回禀。至于甄嬛……”她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若她惹本宫不痛快,你该知道怎么保甄家平安。”
浣碧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挣扎全成了麻木。她看向择澜,声音平得像死水:“起来吧,往后跟着我。”
择澜怯怯应了声“是”,慢慢起身,依旧低着头。
年世兰见状,笑着对韵芝道:“走吧,回宫。”裙摆扫过落叶,沙沙响,像为这场交易落了幕。
亭内只剩浣碧与择澜。风卷着寒意扑进来,吹得浣碧的纱衣猎猎作响。她低头看着地上的卷宗,又看了看身旁低眉顺眼的择澜,只觉得前路黑沉沉的,连一丝光都透不进来。
翊坤宫的暖阁里燃着银丝炭,火盆上架着只青瓷熏炉,里头燃的百合香漫得满室清润。年世兰捏着那张笺纸,指尖在“侧福晋孟静娴辱没侍妾浣碧”几个字上划了划,眉梢挑着点冷意:“倒是识趣,知道自己如今的斤两。”
颂芝刚沏了新茶,听见这话忙接道:“择澜还说,孟侧福晋院里的张嬷嬷,前日给各院发月例,故意扣了浣碧姑娘院里三成的炭火,说是‘侍妾份例本就该俭省些’,气得姑娘夜里没睡好。”
年世兰“嗤”了声,将笺纸扔在描金小几上:“孟家捧她当宝,也不想想自己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不过是个侧福晋,倒拿出福晋的款儿来作威作福。”正说着,殿外传来脚步声,是曹琴默来了。
她穿身藕荷色常服,鬓边簪了支碧玉簪,进来先给年世兰请了安:“娘娘唤臣妾来,可是有要事?”
年世兰指了指桌上的笺纸:“你自己瞧瞧。浣碧那丫头在果郡王府受了气,竟求到我这儿来了。”
曹琴默拿起笺纸看了,指尖在“辱没”二字上顿了顿,随即放下,垂眸道:“孟静娴此举,确实失了体面。只是她有沛国公府做靠山,浣碧姑娘无依无靠,硬碰硬怕是讨不到好。”
“我也没打算让她硬碰硬。”年世兰端起茶盏,吹了吹浮沫,“你向来心思细,给她想个法子——总不能让她被个侧福晋拿捏死,倒显得我年世兰的人没用。”
曹琴默沉吟片刻,目光扫过窗外——廊下的腊梅开得正盛,黄灿灿的花瓣沾着点残雪,看着冷,却透着股韧劲。她转向年世兰,声音压得低了些:“娘娘,依臣妾看,浣碧姑娘眼下最要紧的,不是争一时的体面。”
年世兰抬眼:“哦?那是什么?”
“是根基。”曹琴默指尖轻轻点着桌面,“她在府里是侍妾,孟静娴是侧福晋,论名分本就差着一截。孟静娴敢欺她,无非是瞧着她无宠无靠,掀不起风浪。若想让孟静娴不敢轻视,得让她手里有实实在在的东西。”
“你是说……”年世兰眼底亮了亮。
“孩子。”曹琴默点头,语气肯定,“尤其是第一个孩子。”她顿了顿,细细解释,“果郡王如今无正妻,府里只有她们二人。若浣碧能先怀上身孕,便是王爷的长子或长女,太后与皇上那边定然看重。届时母凭子贵,孟静娴再跋扈,也得掂量掂量——她敢慢待王爷的骨肉吗?”
年世兰指尖敲了敲扶手,若有所思:“可果郡王心里装着甄嬛,对浣碧向来冷淡,怎么才能怀上?”
“冷不冷淡,看的是心思用得够不够。”曹琴默笑了笑,“臣妾听说王爷近来常宿在书房,夜里爱喝些安神的茶。浣碧是伺候惯人的,不会不懂怎么‘体贴’。比如夜里送去一碟刚蒸好的点心,或是温一壶合他口味的酒,借着送东西的由头多待片刻,说些体己话——男人的心再硬,也架不住日日温着。”
她又补充道:“再者,孟静娴出身名门,行事总端着大家闺秀的架子,未必肯放下身段去笼络王爷。这正是浣碧的机会。不必做什么张扬事,就从细微处着手:王爷书房的笔墨该换了,她悄悄备好;王爷常穿的那件月白锦袍磨了边,她亲手拿去缝补;甚至王爷随口提过一句想吃城南的杏仁酥,她次日就托人买来——这些事看着小,却最能暖人心。”
暖阁里的百合香渐渐淡了些,年世兰捏着茶盏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曹琴默:“你倒清楚果郡王书房的事,是怎么听说的?”
曹琴默指尖捻了捻帕角,从容道:“臣妾母家负责采买的的婆子,前几日去果郡王府附近采买,偏那么巧遇着浣碧姑娘院里的择澜了。那丫头在街角哭,被婆子撞见,拉到僻静处问了几句——择澜是个实诚的,憋不住话,就漏了些口风。”
她顿了顿,又道:“择澜说,浣碧姑娘夜里常躲在房里哭,说王爷进府半月,统共没踏过她院门几次,倒是书房夜夜亮着灯。有回她送宵夜去书房,听见王爷对着一幅字叹气,那字是甄贵人从前写的,王爷还说‘若能再见一面,便不算枉活’。”
年世兰“嗤”了声,想起浣碧进府那晚,她让择澜盯着果郡王府的动静,择澜后半夜回来,脸色发白地说,王爷进了浣碧的院,没一盏茶的功夫就吵了起来,王爷说“我心里只有嬛儿,你不过是个挡箭牌”,浣碧哭着摔了盖头——那会儿她才知,允礼对甄嬛的心思,竟深到这地步。
“倒是巧了。”年世兰指尖敲着桌沿,“择澜这丫头,倒成了个好耳目。”
曹琴默道:“也是浣碧姑娘实在难捱,才敢让择澜往外递消息。孟静娴院里的张嬷嬷,前日故意把浣碧姑娘院里的铜炉收走了,说‘侍妾不配用这么好的物件’,夜里冷得浣碧姑娘抱着被子坐了半宿——这些事,若不是择澜偷偷报信,咱们也不会知道。”
窗外雪下得更紧了。大片的雪花被风拧成一股,斜斜地砸在窗纸上。曹琴默看向窗外,续道:“孟静娴端着沛国公府的架子,绝不肯纡尊降贵,浣碧姑娘若能抓住机会,先有了孩子,往后在府里,便有了实打实的倚仗。哪怕王爷心里装着别人,对着自己的骨肉,也总得软几分。”
年世兰点头:“你说得是。就怕浣碧那丫头心慈,舍不得下狠劲。”
“舍不得也得舍得。”曹琴默语气沉了沉,“王府不是宫里,没娘娘护着,她若不自己争,迟早得被孟静娴磋磨死。择澜传信时说,浣碧姑娘攥着那支银簪哭,说‘我不能让长姐看不起’——她心里有念想,就好办。”
暖阁里的炭火“噼啪”响了声,映得两人脸上亮了亮。年世兰拿起桌上的笺纸,又看了眼“求娘娘出一计”几个字,忽然道:“让择澜告诉浣碧,那暖宫糕是我赏的,让她每日吃两块,调理身子。再跟她说,若王爷不肯留宿,就往茶里加些‘安神香’——反正不是什么害人的东西,只是能让王爷睡得沉些,她守在旁边伺候,天亮了王爷醒了,瞧见她在,心里总会记着点。”
曹琴默眼里闪过一丝惊喜,随即点头:“娘娘想得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