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静娴也收了泪,怯生生抬眼望着太后,声音带着几分不安:“太后娘娘,您唤甄贵人来……是要为妾身做主吗?”
“你别急。”太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缓了些,却没把话说死,“浣碧是她的人,她总得知些内情。若是浣碧真在府里不安分,越过了规矩,也该让她好好管管。”
这话恰好给了孟静娴盼头,薛夫人连忙拉着女儿屈膝谢恩:“多谢太后娘娘明鉴,肯为小女做主!”
不多时,殿外传来轻缓的脚步声,竹息引着甄嬛进来了。她穿一身月白素色常服,头上只簪了支素银缠枝簪,身形瞧着比从前清瘦了些,脊背却依旧挺得端方。进门先给太后和宜修规规矩矩请了安,目光扫过薛夫人母女时,微微顿了顿,随即不动声色垂眸立在一旁,声音平静:“太后娘娘唤嫔妾来,不知有何吩咐?”
太后指了指旁边的锦凳:“坐吧。”等甄嬛坐下,才缓缓开口,指尖仍捻着佛珠:“浣碧如今在果郡王府做人妾室,你知道吧?”
甄嬛点头,语气淡然:“知道,她是臣妾的旧仆,蒙王爷恩典留在府里,也算有了归宿。”
“归宿?”薛夫人忍不住插了话,语气带着讥讽,“甄贵人怕不是忘了?她如今可是王爷的侍妾,还怀了身孕,听说王爷正要封她做侧福晋呢!这哪是‘归宿’,分明是要抢旁人的位置!”
甄嬛抬眼看向她,眼神澄澈却带着几分疏离:“浣碧能得王爷青眼,是她的福气。侧福晋之事,想必是王爷权衡过后的考量,旁人不该置喙。”
“考量?”孟静娴红着眼眶接话,声音发颤,“考量着让一个丫鬟出身的侍妾,压过我这个正经侧福晋去?甄贵人,浣碧是你带出来的,她在府里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笼络王爷,苛待于我,你就不管管?”
甄嬛看向孟静娴,眉头微蹙,语气却依旧稳:“孟侧福晋这话可有凭据?浣碧虽是丫鬟出身,却也跟着嫔妾学过规矩,断不会做那失体面的事。若她真有不妥,王爷自会处置,轮不到我这个做旧主的越俎代庖,干涉王府家事。”
她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既没认下浣碧的错,也没真得罪孟静娴。宜修在旁端着茶盏,眼角余光扫过这场景,心里暗赞——甄嬛这丫头,就是沉得住气,半点不吃亏。
太后捻着佛珠,目光在甄嬛脸上停留半晌,忽然话锋一转:“哀家听说,浣碧如今的模样打扮,倒和你初入宫时有些像?”
甄嬛指尖微微一顿,随即垂眸,语气自然:“浣碧瞧着嫔妾穿什么、梳什么,偶尔学着些,也是有的。她性子单纯,不过是想讨王爷欢喜,没别的心思。”
“单纯?”薛夫人冷笑一声,声音拔高了些,“若真是单纯,怎会哄得王爷为了她,把我们静娴硬生生送回府里,连元澈的满月宴都不让管?”
殿内又起了争执,甄嬛却不再接话,只安静地坐着,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绣纹。太后瞧着这光景,心里渐渐有了数——甄嬛是铁了心不肯认下这茬的,果郡王那边又态度强硬,真要闹起来,怕是两边都讨不到好,反倒让皇上看了孟家与王府的笑话。
她终是叹了口气,抬手止住众人:“罢了。都是王府里的家事,哀家说到底是外人,不好多管。只是静娴,你既是侧福晋,便该有侧福晋的体面,别总揪着这些事闹,失了身份。浣碧呢,若真如甄嬛所说懂事,也该安分些,守好侍妾的本分,别让人戳脊梁骨。”
话说得像和稀泥,却也没偏着谁。薛夫人母女虽满心不乐意,却也不敢反驳太后,只能忍着气。甄嬛起身福身:“太后娘娘说得是,嫔妾回去后,定会找机会好好劝劝浣碧,让她更谨守本分。”
太后点头:“嗯,你去吧。”等甄嬛走了,才对薛夫人道,“你们也回去吧。果郡王的性子,你们也知道,是越逼越犟的。静娴先在府里歇些日子,等过了元澈的满月宴,哀家再让人去王府说说,让他接你回去。”
这已是明晃晃的台阶,薛夫人母女只得谢恩告退。等她们走了,宜修才凑到太后身边,声音压低:“皇额娘,这事就这么算了?”
太后捻着佛珠,眼神淡了些:“不算了还能怎样?难道真要为了个侧福晋,得罪果郡王,又惹皇上不快?”她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深意,“甄嬛这丫头,倒是个厉害的,半点不肯吃亏。让竹息盯着些澄兰馆,别让她再掺和王府的事,省得生出事端。”
宜修应了声“是”,心里却清楚——这事怕是没那么容易过去。果郡王既为了浣碧撕破脸,往后府里的风波,还多着呢。
十一月初三,果郡王府里红绸漫天,彩棚从府门一直搭到内院,廊下挂着的羊角宫灯点亮后,暖黄的光映得满地碎金,连风里都飘着酒肉与香薰的甜暖香气——今日是元澈的满月宴,也是府里许久未见的热闹日子。
宾客们刚入席坐定,就见内务府的太监捧着明黄圣旨,踩着宫靴快步进来,高声唱喏:“奉皇上口谕,果郡王侍妾浣碧,温良贤淑,诞育皇孙有功,特晋封为果郡王府侧福晋,钦此!”
浣碧正抱着襁褓里的元澈,站在果郡王身侧,闻言忙抱着孩子屈膝谢恩,眼角眉梢都染着掩不住的喜色,却又刻意压着,只垂眸时,眼底露出一点亮晶晶的光。果郡王伸手扶她起来,指尖轻轻碰着她的手腕,低声道:“起来吧,仔细抱着孩子。”语气虽淡,眼里却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柔和。
满院宾客顿时涌上来道喜,“恭喜王爷”“恭喜碧福晋”的声音此起彼伏,连带着看元澈的眼神,都添了几分热络与讨好。谁都忙着凑趣,竟没几人留意站在廊下阴影里的孟静娴——她是被沛国公府硬劝着回府赴宴的,穿了身明艳的妃红衣裙,脸上却半点血色没有,白得像张薄纸,方才太监宣旨时,她手里的素色帕子,都被攥得变了形。
宴席上觥筹交错,笑声不断。浣碧被果郡王引着给宾客敬酒,两人并肩走在灯影里,他偶尔侧头看她怀里的元澈,低声问几句孩子的近况,她便顺势把孩子往他跟前递递,轻声应答。两人的影子落在地上,被宫灯拉得修长,竟真有几分璧人成双的模样。
孟静娴站在角落里,望着那对依偎的剪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喉头一阵发紧,不知不觉竟咬破了嘴唇,腥甜的血气在舌尖漫开。她喃喃着,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的叹息:“多好的一对璧人……这本该是我的,元澈也该是我的……”
她的陪房张嬷嬷凑过来,见她这失魂落魄的模样,忙压低声音,咬牙劝道:“主子您先忍忍!不过是一时的风头,等这股子热乎劲过了,她一个丫鬟出身的,还能翻出什么浪?只要寻个由头,让那贱人没了,元澈就是您从小看着长大的,王爷到头来还不是得靠您?到时候什么都是您的!”
“可……可那是害命啊。”孟静娴身子一颤,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声音都快哭哑了,“若被王爷知道了,他会恨我一辈子的……”她当初再骄纵,也没想过要走这步险棋,可看着浣碧如今的风光,心里那点不甘与嫉妒,像野草似的疯长,又忍不住被张嬷嬷的话,勾得动了心。
张嬷嬷往宴席那边瞥了眼,见浣碧正被众人围着说笑,眉眼间满是得意,更恨得牙痒痒:“恨又如何?只要您坐稳了侧福晋的位置,将来再生个一儿半女,王爷还能真把您怎么样?总好过现在这样,眼睁睁看着别人占了您的位置,连孩子的边都摸不着!”
风从廊下吹过,卷着远处的笑语声过来,听着格外刺耳。孟静娴望着浣碧怀里那个粉嘟嘟的婴孩,又想起果郡王方才扶浣碧时的温柔,嘴唇上的伤口又疼了起来。她没再说话,只是眼里的泪终于落了下来,砸在鲜红的裙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像滴没擦干净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