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一声,甄嬛手边的茶盏狠狠砸在金砖地面,碎瓷四溅,滚烫的茶水瞬间浸濡素色襦裙,留下焦黑的斑驳印渍。她却像被抽去了魂魄,指尖悬在半空,连烫意都觉不出,只死死盯着皇帝,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残叶:“臣妾自然记得那日浣碧伏在地上哭诉的模样……可臣妾以为,皇上压下此事,是念及甄家三代忠良尚有体面,念及浣碧已是果郡王侧福晋、腹中亦有皇家血脉。却没料到,今日竟要拿这陈年旧账,与通敌的死罪绑在一处,算在父亲头上!这分明是欲加之罪,是借刀杀人!”
“体面?”皇帝猛地向后一靠,鎏金龙椅扶手被他攥得指节泛白,语气冷得能冻穿骨髓,“朕给了甄家那么多荣宠,甄远道却拿通敌叛国来回报朕!浣碧的身世本是朕给你的颜面,如今他罪加一等,这颜面便该撕得粉碎!你该谢恩才是——两罪并罚只判他一人死罪,已是朕看在你腹中龙裔的份上,没株连甄家满门抄斩!”
“父亲绝不会通敌!”甄嬛撑着榻沿强行站起,腹部骤然传来的坠痛让她眼前发黑,脸色惨白如纸,指尖却死死抠进榻边雕花,指甲崩得发白,仍倔强地迎上皇帝的目光,“定是鄂敏栽赃!他恨父亲在朝堂上挡了他的路,恨父亲不肯与他同流合污,才捏造这些所谓的‘证据’!皇上怎能因一桩无关痛痒的旧账,再信了鄂敏的鬼话,要置我父亲于死地?您就真的看不出那是构陷吗?”
“没有么!”皇帝猛地拍案而起,指节重重叩着案面,震得奏折簌簌作响,砚台险些翻倒,“朕已让大理寺三司会审,人证物证俱在,你让朕如何全然不信?甄嬛,你如今怀着龙胎,该懂轻重!别总抱着甄家那点私情不放,忘了君臣本分!朕是君,你是臣,甄远道是罪臣,这便是定论!”
“护着甄家?”甄嬛突然惨然一笑,泪水毫无预兆地涌进眼眶,顺着脸颊砸在衣襟上,洇开深色的痕,“臣妾护的是忠良不被构陷,护的是您口中的‘公理公道’!若今日被污蔑的是鄂敏,是你倚重的臣子,皇上还会这般轻易信了所谓的‘证据’吗?还是说……在您心里,臣妾与甄家,本就只是可弃的棋子,从来没那么重要?您对臣妾的好,不过是因为臣妾像纯元皇后罢了!”
皇帝被她问得一噎,随即脸色沉得能滴出墨来,胸口剧烈起伏,龙袍都跟着颤动:“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朕待你还不够好?西藏叛乱风波后复你嫔位,让你回碎玉轩安养,连你腹中这尚未足月的孩子,朕都命太医院日日请脉,视作珍宝,你还要怎样?”
“怎样?”甄嬛望着他,眼底的泪汹涌而下,声音里满是绝望的控诉,“臣妾要的是真心,不是基于旁人影子的施舍!皇上可还记得,初遇时您说臣妾‘莞尔一笑,倾国倾城’?可您心里比谁都清楚,您看的从来不是甄嬛,是臣妾眉眼间那点像纯元皇后的影子!您给我的封号‘莞’,不过是‘菀’的替身!”
这话像一根尖锐的针,狠狠刺破了皇帝伪装的温和。他猛地将案上的笔墨扫落在地,砚台翻倒,墨汁泼得满案狼藉,语气里满是被戳穿的恼羞成怒:“是!你说的没错!朕当初选你入宫,就是因为你像菀菀!给你取‘莞嫔’的封号,也是因为‘莞’与‘菀’同音!朕以为你聪慧懂事,懂分寸知进退,不会揪着过去不放,可你如今竟敢拿这个来质问朕!你也配?”
“懂分寸?”甄嬛浑身剧烈发颤,双手紧紧攥着衣襟,布料都被扯得变了形,“臣妾懂分寸,所以装作不知道自己不过是个替身,日日对着您强颜欢笑;臣妾懂分寸,所以看着您对着纯元皇后的旧物垂泪,看着您追封她的家族,从不肯流露半分嫉妒;臣妾懂分寸,所以即便知道您对母亲的态度好也是因为她像纯元皇后,也只能忍气吞声!可现在,您要治我父亲的死罪,要毁了甄家满门,还要臣妾懂分寸?皇上,您的真心,到底给了谁?您的公道,又在哪里?”
“朕的真心?”皇帝冷笑一声,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剜进甄嬛心里,满是无情的嘲讽,“朕的真心,早在菀菀难产去世那年,就随她一同入了皇陵!你不过是借着她的影子,才蹭到朕的些许恩宠,别真把自己当成了不可或缺的人!甄远道的事,朕已定下基调,定会‘秉公处理’——这‘公’,便是朕的心意!你若再敢哭闹求情,休怪朕不顾及你腹中的孩子,连你一同禁足!”
这话像一把尖刀,狠狠扎进甄嬛早已千疮百孔的心里。她踉跄着后退两步,重重撞在身后的廊柱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腹部传来一阵尖锐的绞痛,她捂着肚子缓缓弯下腰,额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咬得发白,却不肯落下半分示弱的泪,声音带着破碎的决绝:“皇上……您终究是信错了奸佞,也负了所有真心待您的人。这宫里的虚情假意,这替身的屈辱身份,臣妾……不稀罕了!半点都不稀罕!”
皇帝看着她惨白如纸的脸色,额角青筋突突直跳,眼底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慌乱——那慌乱不是心疼,是怕龙裔出事。他下意识伸手想扶,却被甄嬛猛地挥手推开,手僵在半空,随即沉下脸,语气又冷了几分:“放肆!朕容你失态,是看在龙裔的面子上!别给脸不要脸!”
“皇上不必假惺惺。”甄嬛靠在槿汐及时伸来的手臂上,声音微弱却字字清晰,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臣妾只问您最后一句:抛开所有证据,抛开君臣之分,您信不信我父亲是清白的?”
皇帝的嘴唇动了动,目光在她痛苦的神色与隆起的小腹间扫过——他想的从不是甄远道是否清白,而是如何维护自己的权威,如何“服众”。最终,他只是抿紧唇,一言不发地转身进了内室,厚重的门帘“唰”地落下,将所有应答、所有虚伪的温情都隔绝在里面。
甄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泪已干得彻底,只剩一片死寂的冰冷,连一丝波澜都无。那是心死的模样,是对眼前这个男人、对这座皇宫彻底绝望的荒芜。她扶着槿汐的手,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出乾清宫,殿外的寒风灌进领口,像无数把小刀割着皮肤,她却毫无知觉。她轻轻摸了摸腹中的孩子,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彻骨的寒意:“孩子,你看清楚了,这就是你父皇……这就是咱们身处的,吃人的皇宫。在这里,真心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替身也终会被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