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外的积雪越发的深了,甄嬛跪在冰冷的青砖上,整整一夜没动。素色斗篷早被雪浸得湿透,寒风裹着雪粒往领口里钻,冻得她浑身发抖,牙齿不停打颤。可她顾不上冷,脸上挂满了泪水,双手拢在唇边,对着殿内哭喊道:“皇上明鉴!臣妾当日真的百般劝阻啊!眉姐姐被年世兰气得失了心智,非要放火,臣妾拉着她的胳膊,都被她推得撞在案角……”
她一边哭,一边重重磕着头,额角撞在青砖上,很快渗出血迹,在雪地里晕开一小片暗红。“这场大火,臣妾也是受害者!若不是宫人拼死把臣妾从火里拖出来,臣妾早已葬身火海,连给皇上请罪的机会都没有了!”每一句话都带着哭腔,把自己塑成个被牵连的无辜人,半句不敢提那日在碎玉轩,是她先开口说“再不动手就被年世兰收拾了”的话。
可她的哭诉,终究没能换来皇后的放过。太后中风后,皇后没了乌雅氏这个最坚实的靠山,夜里头风真正发作痛的翻来覆去睡不着,总怕年世兰借着“贤良节俭”的名声压过自己,更怕甄嬛哪天再得圣心,成了第二个华妃。如今沈眉庄闯下大祸,正是把甄嬛踩死的好机会,她怎会轻易放过?
第三日一早,皇后就打扮的极为素净提着食盒去了养心殿,进门就对着皇帝叹气道:“皇上这些天都没睡好吧?瞧着眼下都有青影了。臣妾特意让小厨房炖了雪参汤,您喝了好补补身子。”说着,她亲手盛了汤,递到皇帝面前,话锋却悄悄转了,“只是臣妾一想起碎玉轩的大火,就心里发慌——沈眉庄素来稳重,虽恨年世兰,可也不至于敢在宫里放火啊。”
见皇帝握着汤碗的手顿了顿,皇后又轻声道:“臣妾昨儿听景仁宫的宫女说,放火前一日,甄嬛特意让人把沈眉庄请去碎玉轩,还屏退了所有宫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没多久就传出沈眉庄纵火的事……”她垂下眼,声音里满是痛心,“臣妾不是疑心莞嫔,可沈眉庄素来听她的话,若不是甄嬛在一旁激将,说什么‘再不动手,咱们迟早被年世兰一个个捏死’,沈眉庄怎会糊涂到犯这种大错?”
皇帝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皇后看在眼里,又添了把最狠的火:“如今太后瘫在床,连话都说不完整;沈眉庄痴傻,被关在冷宫里自生自灭;那么多宫人葬身火海,连尸骨都认不全……唯有莞嫔,虽说受了点惊吓,可既没怎么伤着,也没丢了位分,倒成了最干净的人。皇上,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她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臣妾实在怕,今日她能撺掇沈眉庄放火,明日就能想出别的法子害人——若不趁早处置,往后这后宫,怕是再无宁日,连皇上您的安危,都要受牵连啊!”这话像根针,精准扎在皇帝最在意的“皇权安稳”上,也彻底断了甄嬛翻身的可能。
皇帝本就对甄嬛存着疑心,被皇后那番“恐伤龙体”的话一激,怒火更是直窜头顶。他猛地将手中的茶盏掼在地上,青瓷碎片溅了一地,厉声传旨:“甄嬛构陷华嫔、祸乱宫闱,褫夺‘莞嫔’封号,降为答应!交由华嫔亲自看管,禁足翊坤宫后头的疏桐苑,非朕旨意,永不得出!”
旨意拟好时,皇帝望着殿外飘落的雪花,又想起甄远道——他本想连甄家一并处置,将甄远道贬去川北做个无权无势的清水小吏,断了甄嬛在宫外的依仗。可旨意还未发,前朝大臣就接连上书劝阻:“隆科多刚伏法,沈自山已流放,若再动甄远道,朝中可用之人恐寥寥无几,恐生是非动荡!”又有人提及旧事:“甄远道与瓜尔佳鄂敏,皆是昔日协助皇上除去年羹尧党羽的功臣,今日若因后宫之事贬黜功臣,恐寒了满朝文武的心!”
皇帝捏着奏折的手微微发紧,眼前又晃过甄嬛那张肖似纯元皇后的芙蓉面孔——虽恨她的算计,可那份眉眼间的相似,总让他多了几分迟疑。最终,他只能压下怒火,改了旨意:将甄远道贬为从六品典仪,罚俸一年,算是薄惩,也算是给朝臣与自己,都留了几分余地。
而被关在疏桐苑的甄嬛,日子更是难熬。起初,年世兰倒没打算过多为难她——甄嬛失了位分、没了靠山,早已成了砧板上的鱼肉,翻不起什么浪。可甄嬛偏不甘心,夜夜在疏桐苑里哭骂,声音尖利:“年世兰!是你算计我!是你害了眉姐姐断臂进冷宫!你这个毒妇,你永生永世不得好死!”
年关下的翊坤宫,本该裹着红绸的暖意,却被疏桐苑那彻夜不绝的咒骂声搅得鸡犬不宁。更让人心焦的是,温宜公主还在此处——此前皇帝与太后念及孩子年幼,对曹琴默的处置始终斟酌不定,只拖着走一步看一步,偏生曹琴默近来被音袖暗下在安神汤药里的药引蚀了精神,日日神思倦怠、昏沉无力,皇帝瞧着心软,便下旨让温宜先挪去翊坤宫暂住。
可这孩子本就体弱胆小,哪禁得住这般日夜哭闹的惊扰?不过两夜,便被吓得夜夜啼哭,夜里竟突发高热,浑身抽搐不止。太医匆匆赶来,诊脉后皱着眉说是“惊厥之症”,再三叮嘱需得绝对静养。
年世兰将温宜紧紧抱在怀里,掌心下是孩子滚烫得吓人的小身子,那张小脸煞白如纸,连哭声都弱得像风中残烛。她望着孩子奄奄的模样,往日里对甄答应那点姑且算“宽容”的忍耐,瞬间如冰雪般消融殆尽。眼底猛地燃起一簇怒火,她将温宜小心递给乳母,转身猛地一拍桌案,青瓷茶盏都震得嗡嗡作响:“好个不知死活的甄答应!竟敢扰了公主安宁,今日若不叫她尝尝厉害,她倒忘了这翊坤宫,是谁说了算!”
自此,年世兰再没留过半分情面。颂芝、常乐得了吩咐,日日去疏桐苑磋磨:寒冬腊月,馆内从不多点炭火,甄嬛裹着发臭的破棉絮,冻得手指脚趾生了冻疮,红肿流脓;每日送来的吃食,不是馊掉的米粥,就是掺了沙子的窝头,连口热乎水都难得;但凡甄嬛再敢有半句怨言辱骂,常乐就会上前,左右开弓掌她的嘴,打得她嘴角流血。
昔日里风光无限的莞嫔,如今发髻散乱,衣裳破旧得遮不住身子,连宫里洒扫的小太监见了她,都敢指着鼻子呵斥。她蜷缩在疏桐苑的冷炕上,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只觉得这日子比死还难熬——她终于明白,没了圣心、没了家世,她在这后宫里,连条狗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