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吱呀”一声合上,甄嬛望着那扇紧闭的门,又看了看地上的锦盒,最终只是缓缓蹲下身,将脸埋进膝间——这宫里最后一点带着温度的施舍,竟来自曾针锋相对的年世兰,何其讽刺。
宜修几乎是掀着帘子冲进寿康宫,裙摆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疾风,连殿内悬着的宫灯都被卷得剧烈晃动。她全然不顾仪制,踉跄着快步走到榻前,声音里裹着未平的喘息与压不住的惶急:“皇额娘!您快想想办法,皇上竟真要把胧月交给年世兰抚养!这可不是小事,年家本就手握兵权,她再得公主傍身,往后这后宫,还有咱们立足的余地吗?”
太后刚就着竹息的手饮下一口药,闻言只缓缓将药碗递回,药汁在碗沿挂了道弧线,又稳稳落回去。她抬手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在宜修满是急色的脸上,语气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哀家知道了。苏培盛来报时,还提了句年氏在御书房外跪了两个时辰。”
“知道您还这般镇定!”宜修往前凑了半步,指尖狠狠攥着帕子,“她这是故意做给皇上看!扮柔弱、装可怜!如今仗着皇上的疼宠便无法无天,若真让她得了抚养公主的名分,那就是名正言顺地插手皇嗣,将来……”
“皇后。”太后淡淡开口,打断了她的话,目光陡然落在宜修那身鸦青绣银凤的锦袍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语气添了几分沉厉,“你也坐了这么多年的皇后之位,怎么还这般浮躁?凤袍加身,要的是稳住后宫的底气,不是遇事便乱了阵脚。”
宜修被噎得一窒,脸上的急色褪去几分,却仍不甘心:“可皇额娘,万事就怕‘定局’二字,等皇上颁了明诏,再想挽回就难了!”
“万事未成定局之前就有变数!”太后指尖在膝头的锦褥上轻轻叩了两下,那声响不大,却像敲在宜修心上,“皇上疼她,是疼她那份鲜活劲儿,可皇嗣之事,皇上心里比谁都清楚轻重。年羹尧死了,年家兵权是没了,但皇上对年氏的忌惮半分没减——毕竟是罪臣之妹。真让她抚养公主,皇上夜里只会更睡不着,怕她拿公主做文章。”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外沉沉的暮色,添了几分深意:“哀家此刻去说,是逼着皇上护着年氏;可若等几日,让朝野上那几位‘心细’的大臣递几道折子,提提‘外戚干政’‘母凭子贵’的先例,皇上自会掂量。你且沉住气,哀家要的,从来不是争一时快慢,是稳坐钓鱼台。”
果郡王府的佛堂里,只点着两盏长明灯,昏黄的光映着甄玉隐素色的衣裙。她手里捏着三炷香,在烛火上缓缓引燃,烟丝袅袅升起时,她轻轻将香插进何绵绵牌位前的香炉里,动作慢得近乎凝滞,眼底却藏着压抑不住的亮色。
“母亲,”她声音很轻,却没了往日的颤抖,反而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舒展,“甄家要流放宁古塔的消息,您在天有灵,该是知道了吧?”她抬手拂过牌位上“何氏绵绵”四个字,指尖冰凉,唇角却悄悄勾起,“那个负您的甄远道,让您一辈子无名无分,连死都不能冠上他的姓,如今终于落得这般下场——这是恶有恶报,是您迟来的公道!还有那个云辛萝,一辈子装得贤良淑德,背地里不知道怎么编排您、磋磨您,如今也得跟着去苦寒地受活罪,真是大快人心!”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敲了敲窗棂,佛堂里静得能听清她平缓的呼吸。甄玉隐垂眸看着香炉里跳动的火光,笑意更深了些:“就算甄远道是我的生身父亲,我半分也替他怨不起来。这是他欠您的,如今连本带利还了,您在九泉之下,总该安稳些了。”
说完,她对着牌位深深叩了三个头,起身时,眼角虽滑下一滴泪,落在青砖上瞬间没了痕迹,可那泪里藏的不是悲戚,而是大仇得报的释然。
佛堂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择澜探进半个身子,指尖还捏着未放下的门帘,声音压得极低:“侧福晋,甄氏离宫修行的消息,王爷也听说了。阿晋在前头门口等着,让您去前厅,说是要一同商议事儿呢!”
甄玉隐捏着衣角的手指猛地一紧,眉心却没了慌乱,反而掠过一抹讥诮。她不用想也知道,果郡王这“商议”,多半是为了甄嬛。喉间泛起的不是涩意,而是积压多年的鄙夷,她缓缓转过身,语气里的冷意藏都藏不住:“有什么好商议的?”她抬眼看向择澜,眼神里的自嘲混着快意,“这条路是她甄嬛自己选的!”
“当初她在府里、在宫里何等风光,背地里却不知多少次咒骂您我是低贱的外族人,觉得咱们脏了她甄家的门楣。”她嗤笑一声,声音轻却尖锐,“如今呢?她落得离宫修行、青灯古佛的下场,倒成了可怜人?这才是她应得的报应!”
“难不成,王爷还想把这个从前嫌咱们出身、如今失了圣心的女人接来王府?”她眼底的快意几乎要溢出来,“真要接来,才是忘了她当初是怎么鄙夷咱们母女的!难道舒太妃就不是摆夷人么?”
话落,她没再看择澜的反应,只回身对着何绵绵的牌位又深深看了一眼,眼底是告慰的暖意。拢了拢衣襟,她的脚步不再沉重,反而带着几分轻快,朝着佛堂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