祺答应虚浮的脚步声刚消失在回廊拐角,剪秋便快步上前,袖摆扫过案角时带起一阵轻风,语气里藏着几分不解:“娘娘,瓜尔佳氏如今是泥足深陷,祺答应更是慌得没了分寸,您何必还对她留着情面?”
宜修指尖仍停在暖阁栏杆的缠枝莲雕花上,指腹碾过木头上的细痕,目光冷得像窗外凝在檐角的冰:“情面?本宫要的从不是情面。”她抬眼看向剪秋,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留着祺答应,便是留着双看年希尧与鄂敏争斗的眼睛。他们斗得越凶,咱们看得越清楚——年希尧若赢,华妃在宫里的气焰只会更盛;鄂敏若逃,定会回头咬年家一口。左右都是他们自相残杀,咱们坐山观虎,有何不好?”
剪秋这才恍然,却又皱紧了眉,语气里多了几分急切:“那要不要暗中帮鄂敏一把?虽说祺答应不成器,可她毕竟靠着景仁宫。若鄂敏倒了,华妃那边……”话没说完,她已攥紧了袖口——华妃素日在宫里横行,翊坤宫的人更是眼高于顶,她早就看不顺眼。
“帮?”宜修轻笑一声,那笑意却没达眼底,反倒添了几分凉,“此刻伸手,便是把把柄送到圣上面前。鄂敏该不该倒,年希尧能不能赢,自有他们的造化。咱们只需等着,等他们斗到两败俱伤,再收拾残局不迟。”她顿了顿,目光沉了沉,“你让人盯着储秀宫,祺答应若敢私联宫外,或是在宫里嚼舌根,立刻来报——这颗棋子,可不能让她自己先断了线。”
剪秋躬身应下,刚要退去安排,殿外太监却捧着锦盒进来禀报:“娘娘,华妃娘娘差人送了两匹蜀锦,说是给您做年下的新衣裳,还说这花色是南边新出的,最衬您的身份。”
“哦?”宜修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弧度里却满是嘲弄。
剪秋一听“华妃”二字,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娘娘!华妃这分明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她年家如今靠着年希尧在朝堂上得势,便想着来景仁宫试探,这蜀锦咱们不能收,更不能让她觉得您领了她的情!”她越说越急,只当宜修和自己一样,恨极了翊坤宫的嚣张。
宜修却缓缓抬手,止住她的话,指尖轻轻敲了敲案面:“收,为何不收?”她看向剪秋,眼底带着几分深意,“她既来示好,本宫若驳了,反倒显得小家子气。只是这礼尚往来,也得让她知道,景仁宫不是谁都能随意试探的。”
剪秋仍有些不甘:“可娘娘,您先前被华妃气了那样多次,翊坤宫的人更是……”
“气?”宜修打断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在这深宫里,光靠气是走不稳的。华妃要的是‘压过景仁宫’的势头,本宫偏不给她。你去回话,说本宫谢她的心意,蜀锦留下。再把先帝赏的那盒合浦明珠取来,挑两颗成色最好的,给华妃送回去——稀世珍品,才配得上她年家如今的风光,不是吗?”
剪秋这才明白过来,虽仍对翊坤宫存着芥蒂,却还是躬身应道:“奴婢明白了,这就去办。”
宫人将蜀锦在案上铺开,碧色底上绣着缠枝莲与衔福纹,金线勾边,在暖阁烛火下泛着亮,确是上好的好意头。宜修上前,指尖在锦面上轻轻一拂,软滑的触感从指腹掠过,嘴角却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笑意半点没渗进眼底。
“华妃倒是费心了。”她淡淡说着,转身走向妆台,从抽屉里取出那柄暖玉剪子——玉柄被常年攥得温润,剪刃却依旧锋利。她握着剪子走回案前,手腕微扬,“刺啦”一声脆响,蜀锦瞬间被划开一道长口,金线与丝线断处翻卷,好好的一匹锦缎,眨眼间便裂成了好几瓣。
“娘娘——”剪秋惊得上前一步,话音刚出口,便对上宜修抬来的目光。那双眸深不见底,像积了寒雪的深潭,没有半分波澜,却透着让人不敢多言的威严。剪秋心头一凛,剩下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攥紧了衣摆。
宜修将剪子搁在案上,玉柄与桌面碰撞,发出轻响。她看着裂成碎片的蜀锦,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天气:“华妃既敢送这‘好意头’来试探,本宫便让她看看,景仁宫的东西,不是她想送就能送,想留就能留的。”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破碎的锦缎,“你让人把这些碎布包好,连同那两颗明珠一起送去翊坤宫——就说,本宫瞧着这蜀锦纹样虽好,却脆得经不住碰,怕是配不上华妃,还是让她自己留着吧。”
剪秋这才回过神,连忙躬身应道:“奴婢明白,这就去办。”她望着案上破碎的蜀锦,再想到宜修方才的眼神,只觉得后背发寒——娘娘的心思,从来都不是旁人能轻易猜透的,华妃这一次,怕是又要自讨没趣了。
宜修没再看那些碎锦,转身走回软榻旁,目光落在窗外飘落的雪上。华妃想借蜀锦示好,又藏着试探的心思,偏她最不喜这样的虚与委蛇。这裂掉的何止是一匹锦缎,更是华妃那点想压过景仁宫的心思——在这深宫里,谁都想往上爬,可爬得太急,难免会摔得粉身碎骨。
待剪秋捧着明珠离开,暖阁里只剩宜修一人。她望着窗外飘落的雪粒,缓缓闭上眼。王晋中命案这颗石子,早已在朝堂与后宫的池水里搅起波澜,而华妃与鄂敏的争斗,不过是这波澜里的一角。她要做的,从不是沉溺于一时的恨意,而是站在岸边,看着这些涟漪相互吞噬,直到所有碍眼的人,都被这深宫寒风,彻底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