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没过三个月,兆佳府就传出要纳妾的消息。那妾室是江南盐商的女儿,生得极美,更要紧的是,她父亲手里握着江南盐道的人脉——而盐道与漕运互通,兆佳福凌纳她,明着是贪美色,暗着是想借盐商的力量,慢慢摆脱鄂敏的控制。
文鹂得知消息时,正在给觉罗氏绣护膝。她手里的针戳破了手指,鲜血渗在素色绸缎上,像个细小的血点。她没哭,只是把针收好,对来报信的丫鬟说:“知道了,备好贺礼,纳妾那日,我去正厅敬杯酒。”
觉罗氏听说后,只让丫鬟给文鹂送了盒人参,没再多说。她心里清楚,兆佳福凌这是在跟鄂敏暗斗——纳盐商之女,是想另起炉灶;不休妻,是怕得罪自己背后的皇室关系。这府里的太平,不过是各方势力暂时平衡的假象,往后的风浪,还不知有多大。
纳妾那日,兆佳府摆了十桌酒,江南盐商来了不少人,席间觥筹交错,热闹非凡。兆佳福凌搂着新妾,跟盐商们谈笑风生,眼角余光却时不时瞟向门口——他在等鄂敏的反应。可直到宴席散了,鄂敏也没来,只让人送了一幅“琴瑟和鸣”的字画过来。
兆佳福凌看着那字画,心里越发不安。他知道,鄂敏这是在告诉他:你这点小动作,我都看在眼里。
养心殿的烛火比往日稀了两盏,昏黄光晕里浮着淡淡的龙涎香,衬得殿内愈发寂寥。年世兰陪在胤禛身侧,适时添了杯茶水,听他忽然开口,声音里裹着几分难得的疲惫:“世兰你瞧,如今能跟朕说说话的,也只有你一人了。”
胤禛抬手,无力地甩了甩腕间蜜蜡手串,颗颗珠子碰撞的轻响里,年世兰瞥见他鬓角——不过几日未见,竟添了好些白发,辫发松松散散垂在颈后,编绳也松了劲,几缕碎发从辫间溜出来,乱得像经了风的蓬草,哪里还有半分帝王的规整模样。她心底那点旧恨刚冒头,就被这骤然的苍老压了下去,喉头发紧:“胧月那孩子如今满周岁了,前日见着,竟会含糊叫‘额娘’了。只是……”她顿了顿,指尖攥紧了帕子,“胧月再好,也不是臣妾亲生。看着她粉雕玉琢的脸,臣妾总想起从前,心里头满是愧疚。”
胤禛闻言,转头看向她,眼底的冷意软了几分,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傻话,你我夫妻一场,往后日子还长,咱们总会有自己的孩子。”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窗外沉沉夜色里,又补了句,“就像诗里说的‘嘉木蓁蓁,其华煌煌。维柞之枝,其叶蓬蓬’,咱们的缘分,也该有这般繁茂的光景。”
年世兰听他念起诗句,心里微暖,抬眼瞧了瞧漏刻——已是亥时末,忙起身道:“时辰不早了,皇上连日操劳,辫发都松了,臣妾这儿备了芍药香的刨花水,给皇上重新梳整一番吧。”
胤禛点点头,抬手解开颈后系辫的青绸带,将松散的辫发拆开。乌黑发丝混着银丝垂落肩头,年世兰取来犀角梳与描金漆盒,先倒了些刨花水在掌心揉开,清苦里裹着甜润的芍药香漫开来,她俯身站在他身后,指尖先顺着发丝轻轻捋过,把打结的地方都一一揉开——怕扯疼了他,动作轻得像拂过花瓣。待发丝松透,才拿起犀角梳,从额前发际开始,顺着头皮往后梳,梳齿划过之处,原本凌乱的发丝渐渐服帖,连带着胤禛紧绷的肩线也慢慢放松下来,喉间溢出一声轻喟。
年世兰瞧着铜镜里他舒展的眉眼,手上动作更细了些。胤禛目光落在镜中,恰好映出她的模样——烛光落在她鬓边,衬得眉眼愈发温婉,虽添了几分沉静,却依旧动人,半点不见岁月磋磨的痕迹。他心头一动,忽然反过手,牢牢握住她正在梳理发丝的手,声音带着几分郑重:“无论你兄长在前朝如何为朕办事,你都是朕最属意的贵妃!”
年世兰指尖一顿,被他掌心的温度烫得微颤,抬眼看向镜中,正撞进他认真的目光,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轻轻“嗯”了一声,手上动作却没停,继续细细梳理着他的发。见他鬓角白发格外显眼,便特意蘸了些刨花水,用梳齿将白发与黑发细细混梳,又顺手将垂在耳后的碎发也梳到脑后。待发丝梳得顺滑,她才取过新的青绸带,将头发分成三股,从头顶发旋处开始编辫——手指翻飞间,力道拿捏得刚好,既不会松垮,也不会勒得太紧。编到发尾时,她特意留了一小截发丝,用玉坠子轻轻系上,比寻常的束发更显几分雅致。
“皇上瞧着,还合心意吗?”年世兰收起梳子,轻声问。胤禛转头看向她,眼底带着几分未散的倦意,却多了些柔和:“你梳的,自然是好。”他抬手碰了碰辫尾的玉坠,还能嗅到残留的芍药香,“从前在潜邸,你也总替朕梳辫,说这样编着清爽,如今倒还是老样子。”
年世兰心口微颤,原来他竟还记得这些小事。她垂眸收拾着漆盒,轻声道:“皇上还记得这些,臣妾倒忘了。”胤禛没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殿内烛火跳动,将两人的影子映在墙上,缠缠绵绵的,倒冲淡了不少先前的寂寥。
晨光透过窗纱,在金砖上洒下淡淡的暖痕。年世兰侍立在胤禛身侧,看着他批阅奏折的侧影,轻声开口:“皇上,臣妾今日有一事想跟您求个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