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如利刃直戳要害,换作旁人早该乱了分寸,年世兰却依旧端着茶盏,指尖甚至还轻轻摩挲着盏底的冰裂纹,末了才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三分委屈七分坦荡:“娘娘这话,臣妾可实在不敢认。敬妃姐姐若真有怨,该怨自己时运不济——去年秋猎后皇上本就有意晋她为贵妃,偏赶上西藏达赖叛乱,册封之事才搁置了,这可不是臣妾能左右的;至于齐妃姐姐,三阿哥的功课总被太傅斥责,皇上几次在御书房提点她‘多上心’,她倒好,转头就带着宫人去御花园赏菊,这般不上心,皇上怎能放心给她晋位?臣妾不过是照着皇上的原话拟名单,她们要恨,也该恨自己没让皇上称心,怎能把账算到臣妾头上?”
宜修握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却不肯轻易松口,话锋又转:“可你忘了?曹琴默最是会藏心思,当年在潜邸时就懂得借旁人的手办事;安陵容看着怯懦,骨子里却最记仇,你当富察贵人与甄嬛的孩子是怎么没的么?你如今急着抬举她们,待她们得了位分,看清你不过是拿她们当挡箭牌、固自己的宠,转头就会跟敬妃、齐妃拧成一股绳。到时候后宫人人都盯着你,人人都恨你,你纵有皇上一时的信重,又能撑多久?”
年世兰这才放下茶盏,身子微微前倾,目光直直看向宜修,语气诚恳得像在说体己话,字句却都戳在宜修的软肋上:“娘娘这话就偏颇了。臣妾拟好名单的第一时间就来景仁宫,连茶水都没顾上喝一口,怎敢说‘越过中宫’?再说,前几日太医还跟臣妾说,娘娘心口疼的旧疾又犯了,再三嘱咐您少劳心、多静养,这些拟名单的琐事若都要劳烦娘娘,臣妾这协理六宫的权柄岂不成了摆设?皇上若知道臣妾让娘娘为这些小事费心,怕是还要怪臣妾不懂事,连‘替皇后分忧’的本分都做不到。至于陵容害了孩子,从前陵容跟着谁,想来那人心里也有数罢。”
她顿了顿,又接了宜修的挑拨,语气里添了几分锐利:“至于曹姐姐与陵容,她们若真存了二心,臣妾自然有法子治——曹姐姐的温宜公主还在阿哥所,陵容制香的药材全靠内务府采买,臣妾要拿捏她们,有的是办法;可若她们安分守己,臣妾抬举她们,也是为后宫添份安稳——总好过让她们因不得志,被旁人挑唆着生事,今日递个匿名的小纸条,明日在御膳房的汤羹里动手脚,倒让娘娘日日提心吊胆,不是吗?”
这话堵得宜修胸口发闷,脸色瞬间沉了下去——若说年世兰“没与中宫商议”,她此刻就站在这儿“请娘娘过目”;若说年世兰“让她劳心”,又落了个“身子弱、担不起中宫之责”的话柄;连她暗指年世兰“挑唆嫔妃”,反被年世兰倒打一耙,暗指是她在背后搅事。宜修深吸一口气,指尖几乎要将帕子绞出洞来,却依旧强撑着笑意:“贵妃倒会替本宫着想。只是本宫还有一事不明白——你这般倾力帮着安陵容、曹琴默,就不怕她们将来翅膀硬了,忘了你今日的‘恩情’,反过来咬你一口?”
“娘娘多虑了。”年世兰忽然笑了,眼底却亮得惊人,那笑意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掌控一切的笃定,“臣妾在宫里这么多年,只认一条理:谁真心为皇上、为后宫安稳,臣妾便帮谁;若谁存了歪心思,即便今日得了晋封,来日也未必能坐稳——襄妃要靠温宜固位,陵容要靠制香立足,她们的根都在臣妾手里攥着,怎敢反咬?再说,臣妾有皇上的信重,有协理六宫的权柄,真要有人敢动歪心思,臣妾有的是法子让她知道,什么叫‘咬不动’,什么叫‘自寻死路’。”
这话里的底气,像一块巨石压在宜修心上,让她彻底没了反驳的余地。她看着年世兰平静却不容置喙的眼神,忽然惊觉眼前这人比自己想的更厉害——不逞口舌之快,不耍跋扈姿态,只凭着“皇上的意思”“替娘娘分忧”这两块挡箭牌,就把所有话都堵死,连她抛出的“众人恨你”的挑拨,都被轻易挡了回来,甚至还反将了她一军。
宜修攥着帕子的手微微发抖,却依旧不肯服软,冷声道:“可你别忘了,中宫始终是中宫,后宫诸事,终究要本宫点头才算数。你这名单,本宫若不允,你纵有皇上的意思,也未必能行得通。”
年世兰闻言,非但没慌,反而起身对着宜修行屈膝礼,语气依旧恭谨,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娘娘说的是,后宫诸事自然要娘娘点头。只是臣妾还要提醒娘娘一句,皇上昨日还跟臣妾说,‘皇后身子不好,封宫之事若有难处,便让贵妃多担待,不必事事劳烦皇后’——若娘娘觉得这名单不妥,臣妾明日便带着名单去养心殿,当着皇上的面,跟娘娘一同商议,也好让皇上看看,娘娘是如何为后宫操劳的。”
这话一出,宜修彻底变了脸色——她最忌皇上觉得自己“身子弱、担不起事”,若年世兰真把这事闹到皇上面前,皇上只会觉得她是在故意刁难,反而会衬得年世兰“顾全大局”。宜修看着年世兰,牙齿几乎要咬碎,却只能强压着怒火,哑声道:“不必了,名单本宫知道了,你且先回去吧。”
年世兰见她松口,便再次行礼:“那臣妾就不打扰娘娘歇息了。若娘娘后续有别的想法,随时差人告知臣妾,臣妾再按着娘娘的意思改。”说罢,她转身离去,步履行稳,不见半分得意,却像带着无形的威压,压得宜修喘不过气。
待年世兰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宜修猛地将桌上的茶盏扫落在地,青瓷碎裂的声响在殿内回荡,她死死攥着帕子,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咬牙低声道:“年世兰,你等着!这后宫的天,绝不会一直是你说了算!”可话出口时,连她自己都知道,方才这场对弈,她已输得彻彻底底,连半分回旋的余地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