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世兰将她的慌乱与安陵容眼底的感激尽收眼底,这才抬眼朝侍立一旁的颂芝递了个眼色,语气陡然和缓下来,连眸底的冷意都散了几分:“瞧你这慌张模样,本宫不过是随口一说,怎就吓成这样?”
颂芝何等机灵,立刻应声退下,不多时便领着两名侍女,捧了十来匹明缎进来。那缎子在暖阁的光线下泛着细腻的光泽,有雨过天青的淡雅,有海棠初绽的明艳,还有素白底绣暗纹的沉静,每一匹都质地精良,一看便知是上等好物。
“这些都是今岁江宁织造特意进献的,料子颜色倒也雅致,昌贵人可喜欢么?”年世兰指尖轻轻点了点软榻扶手,目光落在那些绸缎上,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矜贵,却又藏着不容错辨的拉拢意味,“内务府那些人眼皮子浅,苛待了贵人也是有的。不过你既来了翊坤宫,本宫便没有看着自家人受委屈的道理。”
乌雅碧檀望着那些流光溢彩的明缎,眼睛都直了——永和宫的箱笼里,别说这样的新缎子,就连稍显体面的旧衣都没几件。她攥着茶盏的手指不自觉收紧,心头的惊与喜搅在一处,方才被“嫡庶尊卑”压下去的希冀,又猛地冒了上来。
“娘娘……娘娘这赏赐太过厚重,嫔妾……嫔妾不敢受啊!”她忙又要屈膝谢恩,语气里的推辞带着显而易见的动摇。
安陵容这时放下茶盏,柔声开口,语气里满是恳切:“昌贵人快别推辞了。贵妃娘娘素来最是体恤咱们这些人,方才还为我抱不平呢。”她抬眼扫过那些明缎,笑意温和,“你瞧这料子,雨过天青的颜色多衬你肤色?还有那海棠红的,做件褙子穿,定是明艳动人。这般好物,可不是寻常能得的。”说着,她又转向年世兰,笑着补充,“娘娘,妹妹在永和宫,想来地龙也烧得不甚旺,我那里前几日刚领了些银骨炭,无烟又耐烧,正好分些给妹妹。”
年世兰轻笑一声,抬手止住正要下拜的乌雅碧檀:“陵容想得周到。不过是些布料,值当什么。你是太后母家的人,身份本就尊贵,本该穿得体面些。”
安陵容立刻朝侍立在自己身后的侍女递了个眼色,转头对乌雅碧檀道:“是啊妹妹,你在永和宫受了委屈,娘娘这是心疼你,我做姐姐的也该尽点心意。”不多时,那侍女便领着人搬来两筐银骨炭,炭块乌黑发亮,一看便知是上品,“这里约莫有二三十斤,够你用上一段时日了。往后若不够,只管打发人来我宫里说一声,我那里还有富余。”
乌雅碧檀看着眼前的明缎与银骨炭,眼眶竟有些发热——永和宫的炭向来是掺了杂木的,烧起来烟大还不经用,寒冬里常常冻得人手脚冰凉。安陵容这份赏赐,虽不如年世兰的绸缎贵重,却戳中了她最实在的窘迫。
“馨嫔娘娘……这怎么好意思,您已然……”她话未说完,便被安陵容打断。
“你我往后都是一处的人,说这些就见外了。”安陵容趁热打铁,语气越发亲和,“娘娘自然不会亏待自己人,我也盼着妹妹能过得舒坦些。你若一味推辞,反倒显得生分了。”她故意加重“一处的人”几字,眼神里带着隐晦的暗示。
乌雅碧檀攥着茶盏的手松了些,指尖却仍有些发颤。安陵容的话像根温柔的引线,勾着她心底的渴望——她太需要这样的“体面”,太需要一个能为她撑腰的靠山,更需要这暖身的炭火驱散永和宫的寒凉了。
年世兰见她神色松动,凤眸定定看向她,语气添了几分深意:“陵容这话没错。只是这宫里的体面,光靠身份可不够。皇后娘娘那里虽亲厚,可后宫之事,终究是本宫与圣上更上心些。”
安陵容立刻接话:“贵妃娘娘说得极是。皇后娘娘事务繁杂,哪里顾得过来咱们这些人的琐碎。前些日子我宫里的香料用完了,还是娘娘赏了我好些上好的龙涎香呢。”她这话既捧了年世兰,又暗指皇后无暇顾及旁人,“妹妹你若跟着娘娘,往后这般好处,多的是。”
乌雅碧檀的目光在明缎与银骨炭上流连片刻,又看向年世兰慵懒却尊贵的神情、安陵容温和恳切的笑脸,再想起方才德贵人的境遇与宁常在的风光,心底的天平彻底倾斜。她深吸一口气,屈膝便拜:“嫔妾……谢娘娘恩典!谢馨嫔娘娘体恤!二位娘娘的厚爱,嫔妾记在心里。往后定当谨守本分,绝不辜负娘娘们的栽培!”
年世兰见状,嘴角的笑意终于真切了些,抬手道:“起来吧。颂芝去找几个机灵的小太监把料子和炭一并给昌贵人送到永和宫去。”
昌贵人忙领着荷湘与昙儿冲年世兰真心磕了好几个响头,额头重重撞在金砖上,发出闷闷的声响,连鬓边的碎发都震得散乱。“嫔妾谢娘娘再造之恩!这份恩典,嫔妾便是粉身碎骨也难报万一!”她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哽咽,方才强撑的体面早已卸下,眼底是藏不住的激动与庆幸。
荷湘与昙儿也跟着磕得恳切,她们跟着主子在永和宫受了不少冷遇,此刻见乌雅碧檀得了贵妃青眼,往后的日子总算有了盼头,叩拜时格外用力。
年世兰看着她这副模样,眼底的笑意深了些,挥了挥手道:“起来吧,仔细磕坏了额头。往后在宫里,守好本分,跟着本宫,自有你的好处。”
安陵容也适时开口,语气温和:“妹妹快起来,往后都是姐妹,不必如此多礼。”
乌雅碧檀这才领着侍女起身,又对着安陵容深深一福:“多谢馨嫔娘娘体恤,嫔妾记下了。”她挺直脊背时,再不见方才的窘迫瑟缩,连眼神都亮堂了许多——那十来匹明缎与二三十斤银骨炭,不仅暖了身,更让她在这深宫里,终于抓到了一根能借力的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