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修指尖的念珠猛地顿在半空,眸底最后一丝伪装的平静彻底碎裂。她盯着叶澜依那张死水般无波的脸,胸中积压的怨怼与被冒犯的怒意骤然爆发,竟不顾身份地大步上前,手臂扬起时,腕间金镯撞出刺耳的脆响,带着寸长烧蓝点翠、还镶着红珊瑚珠的护甲,狠狠掴在叶澜依侧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在殿内炸开,三道深可见骨的血痕瞬间从白皙皮肉上翻卷起来,鲜血顺着下颌线往下淌,很快染透了半张俊俏的脸,连鬓边垂落的发丝都黏在了血污里。
宜修捂着发麻的掌心,眼神却像一把冰锥子,死死钉在叶澜依流血的侧脸:“这一巴掌,是罚你胆大包天,竟敢直呼本宫名讳!至于你这些疯话……”她“嗤嗤”冷笑一声,语气满是不屑,“本宫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当从来没听过,懒得与你多费唇舌。”
话音刚落,她忽然倾身向前,刻意将声音压得极低,像毒蛇吐信般钻进叶澜依耳中,每一个字都带着诛心的力道:“你以为这份痴傻,只有本宫看在眼里?怪不得甄玉隐当初,特意在本宫跟前提起你时,眼神里那点算计藏都藏不住,说你对果亲王‘情根深种,难以自拔’。如今瞧着,她倒是真半点没说错,你这副模样,可不就是个被情字捆死的蠢货么?”
她伸手端过桌上的凉茶,杯沿碰到指尖时泛起一阵凉意,却并未饮下。
宜修垂眸望着杯中晃动的水光,语气慢悠悠的,每一个字都像钝刀子割肉,精准戳在叶澜依的痛处:“若不是玉隐多言,说你对允礼痴心成魔,性子又烈得能当枚好用的棋子,你此刻本该在果郡王府安稳度日,再不济,也是个有体面的侍妾格格。”
话音未落,她猛地抬眼,手腕一扬:整杯凉茶“哗啦”一声尽数泼在叶澜依脸上。冰凉的茶水混着脸上未干的血污往下淌,冲开几道狼狈的水痕,原本俊俏的侧脸此刻又湿又脏,连睫毛都黏在眼睑上,狼狈得如同丧家之犬。宜修看着她这副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这可是上好的雨前龙井呢,还请宁常在你笑纳!怎么,事到如今,你还在恨本宫当初选你入宫,断了你和允礼那点不切实际的念想?”
叶澜依脸上的癫狂笑意骤然凝固,那双形似方宝石的眸子猛地一缩,瞳孔里翻涌的震惊与痛楚,像是被人狠狠剜了心尖最柔软的地方。她本就生得一副野性难驯的艳色,此刻鬓边斜插的墨玉簪子随着急促的呼吸微微晃动,冷光闪烁,愈发衬得那张未经粉饰的脸夺目逼人,连紧抿的唇瓣都透着股烈艳的红。明明是沅芷澧兰般清绝的骨相,偏生被周身桀骜不驯的气场裹着,活脱脱像株在狂风中挺立的带刺烈阳花。
她的指尖死死攥住青碧绫纱袄的衣襟,连呼吸都变得粗重急促。颈间挂着的银链随着动作叮咚作响,冰凉的茶水顺着下颌线往下淌,冲开的血痕在白皙皮肤上蜿蜒,像雪地里绽了道艳色的疤。
可她偏不低头,湿透的鬓发贴在脸颊,反倒衬得那双眼睛亮得惊人,没有半分狼狈的怯懦,只剩被激怒后更显凌厉的艳态,仿佛浴血的花,越是受摧折,越透着股摄人的美。
叶澜依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却依旧咬着牙问道:“甄玉隐?是她那个贱人……当初是她在你面前,说的这些话?”
宜修的素白孝服衬得她本就不施粉黛的脸愈发清瘦。
她本就不是眼波流转的软媚美人,眉眼间没有半分柔婉曲线,既不得帝王垂怜,连当年冯若昭的几分盛宠都及不上。
可宜修偏有股旁人难及的气韵——是雪后寒梅般的清冷孤傲,骨相里带着凛冽的劲,不攀附,不逢迎,静静立着,便自成一片不可近的寒境。
可细看去,她紧蹙的眉峰、眼底藏不住的疲惫,偏给这份清冷添了几分盛极必衰的糜烂之美:像朵开至荼蘼的牡丹,明知终将凋零,仍在残败前透着最后一丝华贵的颓唐。
她放下茶盏浅啜,杯沿映着微垂的眼睫,语气慢悠悠的,字字却像针,精准扎进叶澜依心里:
“不然呢?你以为凭你一个没入旗籍的女子,能平白入宫得个常在的位分?还有了封号?若不是玉隐说你对允礼痴心一片,又性子烈能做个好用的棋子,本宫何必费那功夫选你?”
“好用的棋子……”叶澜依低声重复着这五个字,尾音在舌尖打了个转,带着说不出的苦涩。忽然,她猛地仰头,发出一阵凄厉的笑——那笑声不似女子娇声,倒像困在绝境里的孤狼,满是绝望的嘶吼与怨毒,在空旷的殿内撞出回声,震得梁上积尘簌簌掉落。
她笑时肩头剧烈颤抖,青碧绫纱袄本就贴在身上,此刻更将她纤细却挺拔的身段曲线勾勒得愈发鲜明。明明是弱柳扶风般的姿态,偏生眼底翻涌的恨意像燃着的野火,让那抹艳色添了几分噬人的狠厉,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撕碎眼前所有的虚伪。
“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是你们算计来算计去的东西?”她猛地收住笑,声“所以甄玉隐想坐稳她果郡王福晋的位置,怕我碍了她的眼,便哄我入宫;你想借我的手对付年世兰,想让我做你的刀,便顺着她的意抬举我!你们都把我当傻子耍,把我的心意当笑话看!”
她猛地上前一步,裙摆扫过地面,溅起细碎的尘埃,眼中已隐隐含了血丝,声音陡然拔高,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野性美艳在此刻彻底爆发:“你说我恨你?我又何止恨你!”她的指甲竟直接折断,流了满手的血,“我更恨我自己!当初若不是信了甄玉隐的鬼话,以为入宫能离允礼近一些,能护着他少受些暗害,何至于落得今日这般地步——困在这红墙牢笼里,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着,连替他守灵都成了奢求,还要被你们这些人,当枪使,当棋弃!”
宜修面上依旧是惯常的波澜不惊,唯有鬓边那支素银点翠簪子,随着她平稳却沉滞的呼吸轻轻晃动。冷光掠过颊边细纹时,竟将那些被岁月与心事刻下的痕迹,衬得愈发清晰如描。她指尖悄然缩进绛色绣金宫装的袖口,下颌线忽得绷紧,微微咬紧牙关,声音压得极低,却似浸了冰的碎玉,字字都带着锋棱和悲凉:“好好用些心吧!如今就连本宫,也拦不住皇上去甘露寺看那个贱人。况且皇上一月里,倒有两次要去甄嬛所在的凌云峰踏青赏春——若是太后还在,说不定还能劝上几句,如今……”
“如今”二字出口,尾音像被寒风掐断,她猛地收声,眼帘沉沉垂下,掩住眸底翻涌的暗潮。唯有那支银簪随急促呼吸轻颤,将周身牡丹般的糜烂美衬得更浓。
这美早磨去了尖锐,被深宫岁月与算计浸软,只剩层雍容壳子,死死裹着内里被权力、妒火蚀得腐朽的焦虑与阴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