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之后,日子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甘月将自己沉浸在巨大的悲伤和回忆中,木盒子里的每一件物品都成了她与陆晨(或者说,是萧璘灵魂碎片)无声对话的媒介。外界的一切似乎都隔了一层纱,唯有那份刻骨的思念清晰如昨。
顾言深则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电话,没有信息。甘月知道,他需要时间去消化这惊天动地的真相,去处理顾家因陆晨认祖归宗带来的后续波澜,更重要的,是去厘清他脑海中那两股激烈碰撞的记忆和情感——属于顾言深的冰冷理智,和属于陆晨的炽热深情。
2333告诉她,顾言深几乎不眠不休地工作,用极高强度的忙碌来麻痹自己,同时也像是在进行一场激烈的内心拉锯战。甘月能理解,这种灵魂层面的融合与认知颠覆,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巨大的冲击。
大约过了半个月,一个细雨蒙蒙的傍晚,甘月正坐在云栖苑别墅的窗边,看着雨丝敲打玻璃,思绪飘远,门铃突然响了。
她的心猛地一跳,一种强烈的预感涌上心头。她走到门口,透过猫眼看去——门外站着的,正是顾言深。
他看起来清瘦了些,下颌线更加分明,但眼神不再像葬礼那天那样混乱和压抑,而是沉淀出一种深不见底的、复杂却异常坚定的光芒。他依旧穿着剪裁考究的黑色大衣,肩头被细雨打湿,带着一身微凉的潮气。
甘月打开门,两人隔着门槛对视,空气仿佛凝固了。没有寒暄,没有客套,一种无声的电流在两人之间流淌。
“我可以进去吗?”顾言深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甘月侧身让他进来。他熟门熟路地脱下大衣挂好,仿佛来过无数次。他走到客厅,没有坐下,而是站在窗边,背对着甘月,望着窗外的雨幕,背影挺拔却透着一丝紧绷。
甘月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她能感觉到他内心正在酝酿着风暴。
良久,顾言深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她,那眼神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最终牢牢锁定了她。
“这半个月,”他开口,声音平稳,却蕴含着巨大的力量,“我处理完了所有该处理的事情。也……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他一步步走向甘月,步伐沉稳,眼神一瞬不瞬:“我知道陆晨别墅的密码是你们的生日组合。我知道你们小时候一起爬树他摔断了胳膊,是你哭着跑去叫大人。我知道他偷偷藏了你掉的第一颗乳牙,现在还放在那个木盒的夹层里。”
甘月的呼吸一窒,这些细节,只有她和陆晨知道!
顾言深没有停下,他的话语如同潮水般涌来,带着陆晨的记忆,却用着顾言深冷静的语调:“我知道他第一次梦到‘那个她’是在七岁,醒来哭湿了枕头。我知道他发现林薇照片时那种狂喜和忐忑。我知道他写下每一封信时的心情……我知道他……”他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推开你时,心里想的只有‘幸好来得及’。”
他停在了甘月面前,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的眼中翻涌着痛苦、迷茫,但最终沉淀下来的,是一种近乎虔诚的确认。
“甘月,”他叫她的名字,无比郑重,“这半个月,我一直在问自己,我是谁?是顾言深,还是陆晨?我拥有的这些记忆和情感,到底属于谁?”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如炬,仿佛要望进她的灵魂深处:“现在,我想我明白了。或许,根本就没有区别。顾言深是他,陆晨也是他。或者说……从始至终,那个会被你吸引,会不由自主想要靠近你、保护你、爱上你的……从来都是同一个灵魂。只是以前,它被分开了,蒙上了尘埃。”
他的语气变得无比坚定,带着一种破开迷雾后的清明和决绝:“月月,”他用了陆晨才会用的亲昵称呼,却无比自然,“我想告诉你,我爱你。”
他凝视着她瞬间盈满泪水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不是因为继承了陆晨的记忆所以不得不爱你。而是因为,我就是他,他也是我。顾言深这个存在,本身就已经爱上了你。在科技沙龙被你专业的光芒吸引,在马场被你飒爽的身姿惊艳,在每一次看似偶然的相遇中,一点点被你不经意间流露的坚韧、智慧和善良所俘获……只是我自己之前不愿承认,或者说,被身份的壁垒和冰冷的习惯所束缚。”
他伸出手,轻轻捧住她的脸,拇指温柔地拭去她滑落的泪水,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那些记忆不是负担,是钥匙。它们帮我打开了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内心深处早已为你预留的位置。所以,月月,我爱你。是顾言深和陆晨合二为一的我,完整地、清晰地、确定无疑地……爱着你。”
这番如同告白又如同灵魂宣告的话语,彻底击溃了甘月所有的心理防线。长久以来的压抑、思念、悲伤、以及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她再也忍不住,泪水汹涌而下,不再是悲伤,而是掺杂着无尽委屈、释然和狂喜的复杂情感。她向前一步,猛地扑进了顾言深的怀里,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将脸深深埋在他带着湿气和熟悉冷冽香气的胸膛,放声痛哭起来,仿佛要将所有的情绪都宣泄出来。
顾言深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毫不犹豫地收拢双臂,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他低下头,将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闭上眼,感受着怀中人的颤抖和温度,一种前所未有的圆满感和巨大的心痛同时席卷了他。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安抚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低声在她耳边重复着:“别哭了,月月……我在这里。以后,我都会在这里。”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金色的夕阳穿透云层,恰好透过窗户,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仿佛为这段跨越了生死、终于圆满的灵魂之爱,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漫长的分离与等待,在这一刻,终于抵达了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