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月回到那个狭小却暂时属于她的房间,铁门在身后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她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面上,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水房里那股金钱与罪恶混合的冰冷气味,指尖敲击键盘的触感犹在,屏幕上那些巨额数字和复杂的流向图,像烙印一样刻在她的脑海里。
她不是第一次接触黑暗,但亲手去“清洗”那些沾满血泪的钱,感觉完全不同。一种深切的污秽感从心底蔓延开来,让她忍不住干呕了几下,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月月,你还好吗?】2333的声音带着担忧,【刚才的数据流太复杂了,我差点跟不上,幸好你操作得很精准。】
“我不好,2333。”甘月把脸埋进膝盖,声音闷闷的,“我觉得……我的手脏了。”她帮助了恶魔,哪怕是为了自保,也是为了取得信任,但这过程本身就是一种煎熬。
【月月,别这么想!】2333急忙安慰,【我们是在争取时间,是在为最后的清算做准备!破晓他……他刚才看你的眼神,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甘月抬起头,眼前浮现出阿枭最后那个复杂的眼神,以及那句低沉的“你比我想象的更危险……好自为之”。
“他不是在夸我,”甘月轻声说,“他是在警告我,也在试探我。他可能开始怀疑,我不仅仅是个想活命的富家女了。”
【那怎么办?】
“等。”甘月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们现在更需要耐心。泰哥这关暂时过了,但老四那边……”她想起老四那双黏腻阴毒的眼睛,一阵寒意掠过脊背,“他绝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次外出任务,可能就是关键。”
机会来得比想象中更快。几天后,泰哥决定对一批刚“到货”的“高价品”进行“质量检验”和分类,地点在园区边缘一个相对独立的仓库。这种场合,老四向来是主角。而由于这批“货”涉及后续与不同买家的复杂交易,需要财务人员现场记录评估,甘月被点名随行。阿枭作为安保负责人,自然也一同前往。
仓库里灯光惨白,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恐惧的味道。几十个刚被运来、惊魂未定的男男女女蜷缩在角落,如同待宰的羔羊。老四带着几个手下,像挑选牲口一样,粗暴地拉扯着他们,发出猥琐的评头论足声。
甘月强忍着不适,拿着平板电脑,尽可能专业地记录着信息,但微微颤抖的手指还是泄露了她的情绪。阿枭站在仓库门口,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看不清表情,但他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老四的手下都不敢太过放肆。
然而,老四的注意力很快从“货物”转移到了甘月身上。他凑过来,一股令人作呕的臭气扑面而来。
“哟,甘大小姐,亲自来点数啊?”老四淫笑着,伸手就要去摸甘月拿着平板的手,“这细皮嫩肉的,干这种粗活多可惜,不如让四哥教你点更舒服的……”
甘月猛地后退一步,躲开了他的脏手,脸色煞白:“四爷,泰哥交代的任务要紧。”
“任务?”老四嗤笑一声,步步紧逼,“在这儿,老子就是任务!”他显然仗着场合特殊,泰哥不在,有些肆无忌惮了。
眼看老四的手又要伸过来,甘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忍不住让2333启动应急措施。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迅捷地插入了两人之间!阿枭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甘月身前,用肩膀隔开了老四。他的动作并不激烈,甚至没有看老四一眼,只是那么随意地一站,却像一堵无法逾越的墙。
“老四,”阿枭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泰哥要的是完整的清单,别节外生枝。”
老四脸上的横肉抽搐了一下,显然极为不满,但似乎对阿枭有所忌惮,悻悻地收回手,狠狠瞪了甘月一眼:“妈的,阿枭,你小子最近很护食啊?”
阿枭没理会他的污言秽语,侧过头,对身后的甘月低声道:“去那边记录。”
甘月赶紧低着头,快步走到仓库另一头,心脏还在狂跳。她能感觉到老四怨毒的目光和阿枭沉默却坚实的背影。
回程时,气氛更加诡异。老四阴沉着脸,率先带着手下走了。甘月依旧坐在阿枭的副驾驶。这一次,车内的沉默不再那么令人窒息。
开了很长一段路,直到远离了那个仓库,行驶在荒凉寂静的边境公路上,阿枭突然开口,声音在引擎的轰鸣中显得有些飘忽:“害怕吗?”
甘月怔了一下,没想到他会主动问这个。她诚实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怕。但……更恶心。”
阿枭似乎几不可查地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浓浓的嘲讽,不知是对这世道,还是对自己。“在这里,恶心是常态。”
他顿了顿,像是随口一问,又像是某种更深的试探:“以你的脑子,就算被卖了,找个机会偷偷联系家里,筹笔赎金,也不是没可能。为什么选择留下来,蹚这浑水?”
甘月的心猛地一跳。她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异国荒凉的土地,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真诚:“因为……我觉得这里不对。那些人,他们不该是‘货物’。那些钱,也不该这样流动。”
她转过头,勇敢地看向阿枭冷硬的侧脸,尽管他依旧目视前方:“枭哥,我知道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也可能最终会变得和他们一样。但至少现在……我不想闭上眼睛,假装看不见这些。我想做点什么,哪怕……只是记录下这些受害者的名字。”
阿枭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良久没有说话。夜色渐深,车灯像两把利剑,刺破前方的黑暗。
就在甘月以为他不会再有回应时,他极低地、几乎像是叹息般地说了一句:“想活下去,有时候……就得先学会忘记一些名字。”
这句话,像是一盆冷水,又像是一句深切的提醒。他似乎在告诉她,同情心在这里是致命的奢侈品。但甘月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他理解她的感受,甚至……可能也曾经历过类似的挣扎。
这一次,她没有再追问。有些东西,无需言明。在这条黑暗的路上,他们似乎找到了一种无声的、基于某种共同底线的默契。信任的种子,在罪恶的土壤里,艰难地冒出了一点嫩芽。而接下来的路,需要他们更加小心地呵护这株脆弱的幼苗,直到它足以支撑他们迎来破晓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