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坦诚相见后,沈清弦彻底放下对甘月的心防。
甘月利用翰林院修撰的身份,以整理史料、编纂地方志等名义,更加系统地调阅六七年前的各类文书、奏报副本,尤其关注与江南道、吏部考核、御史巡查相关的记录,试图找出王璞的准确踪迹以及当年案件卷宗中可能存在的逻辑漏洞或人为痕迹。
沈清弦则派墨渊在暗处活动。自己则凭借对母亲旧部和过往朝堂人际的了解,为墨渊的行动提供方向,并仔细分析墨渊带回来的各种零碎信息。
他们的配合渐渐默契。甘月常在夜深人静时,悄悄溜到沈清弦的东厢院落,两人对坐灯下,交换各自得到的信息。
“清弦哥哥,你看这份当年弹劾沈伯母的奏章副本,措辞激烈,但列举的‘罪证’多是人证口供,物证寥寥,而且时间线上有几处明显对不上。”甘月指着自己默写下来的要点,低声道。
沈清弦接过纸张,仔细看去,眉头微蹙:“确实。这位出面作证的门生,我记得母亲曾说他心术不正,早已疏远。而且,这所谓的‘结党’名单,上面好几人与母亲仅是泛泛之交……”
“这说明构陷仓促,并非滴水不漏。”甘月眼睛一亮,“只要我们找到关键人证,比如这位‘门生’,或者能找到王御史,或许就能撬开缺口。”
这时,墨渊如夜鹰般悄无声息地落入院中,带来消息:“公子,甘小姐。查到王璞大人一些线索。她并未返京,而是化名‘王石’,在江南道禹州一带的民间书院讲学,行踪低调。但近半年,似乎有人在暗中打听她的下落,恐怕不止我们在找她。”
沈清弦神色一凛:“看来对方也一直在警惕。我们必须更快一步。”
甘月点头:“没错。清弦哥哥,我想办法争取一个去江南道公干的机会,亲自去禹州寻找王御史!”
“不可!”沈清弦立刻反对,“月月,太危险了!对方既然也在找王世姐,必然布有眼线。你身为翰林院官员,目标太大,一旦离京,很容易被盯上。”
“可是……”甘月还想争辩。
沈清弦看着她,语气放缓,却不容置疑:“我知道你心急,但此事需从长计议。或许……可以让墨渊先去探路。”
甘月看着沈清弦眼中真切的担忧,知道自己若坚持,他必定寝食难安,心里又甜又暖,只好妥协:“好吧,听清弦哥哥的。那让墨渊务必小心,安全第一。”
商议完正事,夜已深。甘月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沈清弦见状,温声道:“天色不早,月月快回去歇息吧。伤口还疼吗?” 他目光落在甘月已经结痂的手臂上。
“早就不疼啦!”甘月笑嘻嘻地活动了一下手臂给他看,“清弦哥哥包扎得好,好得特别快。” 她语气里带着点小得意和依赖。
沈清弦看着她活泼的样子,唇角不自觉漾开温柔的笑意,轻声叮嘱:“日后定要更加小心,万不可再如那日般冲动。”
“知道啦,清弦哥哥越来越像我娘亲一样唠叨了。”甘月嘴上抱怨,眼里却满是笑意。她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又回头道,“对了,明日休沐,我娘亲要去城外别庄小住两日,府里清净,我让人在花园凉亭备了点心,清弦哥哥一起来赏赏新开的菊花可好?总是闷在屋里也不好。”
沈清弦看着月光下她期待的眼神,心中一软,点了点头:“好。”
次日,秋高气爽,花园凉亭里,甘月果然备好了茶点和几盆开得正盛的菊花。两人对坐,暂时抛开了沉重的案情,品茶闲谈。甘月兴致勃勃地说着翰林院的趣事,模仿某位老学究摇头晃脑的样子,逗得沈清弦忍俊不禁。他则偶尔插话,点评诗词典故,声音温和,见解独到。
阳光透过花影洒在沈清弦身上,让他平日略显苍白的脸颊有了些血色,眉眼间的郁气也散去了不少。甘月托着腮看着他,心想,若是没有那些冤屈和风波,清弦哥哥本该一直过着这样闲适雅致的生活。
“清弦哥哥,你笑起来真好看。”甘月脱口而出,说完才觉有些唐突,脸上微热。
沈清弦闻言,耳根也悄悄染上绯色,垂下眼眸,掩饰性地端起茶杯,低声道:“莫要胡说。”
气氛正旖旎间,甘禄匆匆走来,在甘月耳边低语几句。甘月脸色微变,对沈清弦道:“清弦哥哥,我有些事要去前院处理一下,去去就回。”
沈清弦点头:“你去忙。”
甘月离开后,沈清弦独自坐在亭中,看着眼前摇曳的秋菊,心中一片宁静温暖。他知道,这份宁静或许短暂,但正因为有甘月在身边,他才有勇气去面对前方的风雨。
然而,困难很快接踵而至。几日后,墨渊从江南传回消息:他找到了王璞讲学的书院,但王璞已于半月前离开,不知所踪。同时,甘月在翰林院发现,她之前能顺利调阅的一些档案,突然被以“重新整理”为由封存了,显然是有人察觉到了什么,开始设置障碍。
调查陷入了僵局。
甘月有些气馁,晚间歇息时,又溜达到沈清弦院里,坐在石阶上,托着腮叹气:“清弦哥哥,怎么办?王御史找不到了,档案也查不了了。”
沈清弦看着她耷拉着脑袋的样子,像只沮丧的小动物,心中微软。他走到她身边坐下,递给她一杯温热的安神茶,声音沉稳:“月月,别急。对方越是阻拦,越说明我们找对了方向。王世姐刻意隐匿行踪,或许是察觉到了危险,这本身也是一种信号。至于档案……明路不通,或许我们可以想想其他办法。”
“其他办法?”
“嗯。”沈清弦目光微凝,“我记得母亲当年有一位至交,现任国子监祭酒,为人刚正,且掌管国家典籍。或许……可以从她那里旁敲侧击。”
甘月眼睛一亮:“对呀!我怎么忘了周世母!” 她瞬间又恢复了活力,“清弦哥哥,你真厉害,总是这么冷静。” 她很自然地歪头靠了一下沈清弦的肩膀,虽然只是一触即分,却让沈清弦整个人都僵住了,心跳如鼓。
甘月也后知后觉地有些害羞,连忙站起身:“那我明天就去国子监找周世母!清弦哥哥你也早点休息!” 说完便红着脸跑开了。
沈清弦看着她逃也似的背影,抬手轻轻碰了碰刚才被她靠过的肩膀,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温暖的触感。月光下,他清俊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个极浅、却无比真实的笑容。前路虽难,但有心意相通之人并肩同行,便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