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无头信笺,像暗夜里骤然亮起的一点星火,既带来希望,也充满了未知的危险。甘月立刻将信带给沈清弦。两人对着那行字反复推敲。
“西市胡记笔墨铺,是家老字号,三教九流汇聚,人来人往,确实是个掩人耳目的好地方。”沈清弦沉吟道,“‘去岁陈墨’……这暗号,若非深知‘弦音客’文章细节之人,绝不可能想出。十有八九,是王世姐!”
“但她为何不直接与我们联系?反而要用如此迂回的方式?”甘月仍有疑虑。
“王世姐处境必然极其艰难。”沈清弦分析道,“她不仅要躲藏刘贵妃的追捕,恐怕也要确认我们是否可靠,身边是否安全。这次见面,与其说是会面,不如说是一次试探。我们必须去,但需万分小心。”
三日后,酉时初刻。甘月换了身寻常富家女的衣衫,只带了心腹甘禄,乘车前往西市。沈清弦则与墨渊暗中跟随,在笔墨铺对面的茶楼二楼临窗而坐,紧盯着铺子门口的动静。
甘月走进胡记笔墨铺,店内墨香扑鼻。她状似随意地看了看,对迎上来的女掌柜道:“掌柜的,可有上好的松烟墨?”
女掌柜笑容可掬:“有有有,小姐要多少?”
“要二两。”甘月顿了顿,压低声音,仿佛随口一提,“最好是……去岁的陈墨,听说胶性更足。”
女掌柜脸上的笑容未变,眼神却几不可察地锐利了一瞬,随即笑道:“小姐是行家。去岁陈墨正好还有些,只是放在后头库房,请小姐稍候,我去取来。”说罢,便转身掀帘进了后堂。
甘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感觉到甘禄也悄然绷紧了身体。时间一点点过去,后堂却毫无动静。就在甘月几乎要以为这是个陷阱时,帘子一动,出来的却非女掌柜,而是一个穿着粗布衣衫、头戴帷帽的身影,身形瘦削,步履却沉稳。
那人径直走到甘月面前,隔着帷帽的薄纱,目光如电般扫过甘月,声音沙哑低沉:“甘修撰?”
“是我。”甘月稳住心神。
那人微微点头,快速将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卷塞入甘月手中,语速极快:“此物关乎社稷,万勿有失。告诉清弦,小心身边,刘氏耳目无处不在。”说完,不待甘月回应,便迅速转身,从店铺后门消失在人流中。
甘月握紧手中那微沉而坚硬的油布卷,心潮澎湃。她强作镇定,等那女掌柜真的拿了一包墨出来,付钱买下,便立刻乘车回府。
回到东厢院,沈清弦和墨渊也已悄然返回。甘月将油布卷交给沈清弦。沈清弦手指微颤地打开,里面是数张略显发黄、但字迹清晰有力的纸页——正是那份失踪多年的江南道盐政密奏的抄本!此外,还有王璞亲笔所书的一封信笺,详细记述了她当年如何得到这份密奏,又如何因此被威胁构陷,以及她所掌握的、关于刘贵妃家族如何陷害前太女“谋反”案牵连的线索!
证据确凿,条理清晰!不仅洗刷了沈母的冤屈,更直指当年大案的核心!
“太好了!有了这个,就能面见陛下,陈明冤情!”甘月激动不已。
沈清弦却相对冷静:“仅凭此物,还不够。刘贵妃圣眷正浓,其女又是皇太女,势力根深蒂固。我们必须有万全之策,确保此物能直达天听,并且陛下愿意相信、愿意重启调查。”
接下来的日子,甘月与沈清弦开始了更加缜密的谋划。甘月利用母亲甘相在朝中残留的人脉和清流声望,暗中联络了几位信得过的、对刘贵妃专权早已不满的元老重臣。沈清弦则凭借对朝堂局势的深刻理解,精心撰写了一份陈情表,字字泣血,句句在理,将沈家冤案与前太女旧事巧妙关联,直指国本动摇之危。
时机终于到来。一月后,恰逢祭祀大典,女皇陛下于圜丘祭天。甘月通过一位暗中相助的宗室郡王,将陈情表与关键证据的抄本,混入呈递给皇帝的祥瑞贺表中,直达御前。
是夜,宫中传出消息,陛下震怒,彻夜未眠,连夜召见了数位心腹老臣,并秘调了皇家暗卫。
三日后,一道惊天动地的旨意传出宫闱:刘贵妃及其家族,勾结外臣、构陷忠良、动摇国本,罪证确凿,刘贵妃废为庶人,赐白绫自尽,其家族主要成员下狱论罪。原皇太女(刘贵妃之女)因教养失察,废黜储位,迁居别宫。同时,陛下下诏,为前皇太女恢复名誉,追封“哀敬太女”,以储君之礼改葬。为沈太傅及一众受牵连的官员彻底平反昭雪,厚恤家人。
沉冤得雪!乾坤扭转!
消息传到甘府时,沈清弦正站在院中那棵老槐树下。他仰起头,看着透过枝叶洒下的阳光,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多年屈辱,家破人亡,此刻终于得以昭雪。他缓缓跪倒在地,朝着南方——母亲遇难的方向,重重叩了三个头。
甘月站在他身后,亦是热泪盈眶。她走上前,轻轻扶住沈清弦颤抖的肩膀。
不久,宫中内侍前来宣旨,宣沈清弦觐见。金銮殿上,女皇陛下看着殿下风姿卓然、不卑不亢的故人之子,想起冤死的长女和忠臣,亦是老泪纵横,当殿嘉奖其坚贞,欲赐还沈家旧宅,并授以官职。
沈清弦却恭敬叩首,婉言谢绝了官职,只求取回母亲骨灰,归葬故里,并为母亲守孝三年。女皇感其孝心,应允,并厚加赏赐。
风波渐平,京城恢复了表面的宁静。这一日,秋光正好,甘月陪着沈清弦来到京郊码头,墨渊已备好船只。
“月月,”沈清弦看着眼前明眸善睐、与他共历生死的女子,千言万语哽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句,“等我三年。三年后,我必归来,到时候……”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他们的情谊,一切尽在不言中。
甘月脸上飞起红霞,眼中却闪着坚定而幸福的光,她用力点头:“好,我等你。清弦哥哥,一路保重。”
江水悠悠,帆影远去。甘月站在码头上,直到那艘小船消失在视野尽头。她知道,暂时的离别是为了更好的重逢。而经过这番风雨洗礼的感情,必将如陈年佳酿,愈发醇厚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