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谷内的喧嚣,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
当最后一名负隅顽抗的狼骑百夫长被数支长矛钉死在岩壁上,这场历时一个多时辰的屠杀,终于落下帷幕。
浓烟尚未散尽,混合着血腥与焦糊的气味浓郁得化不开,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胸口。
寂静。
一种令人心悸的寂静笼罩下来,只有燃烧物的噼啪声、伤者的微弱呻吟以及战马偶尔的悲鸣,提醒着人们方才这里发生过何等惨烈的绞杀。
夏明朗从高处走下,步履沉稳,踏过被鲜血浸透、泥泞不堪的沙地。
他的目光冷静地扫过战场,如同一位严苛的工匠在验收自己的作品。
遍地狼藉,人马尸体交错层叠,断裂的兵器、散落的箭矢、破碎的旗帜随处可见,将这条原本荒凉的峡谷变成了名副其实的炼狱坟场。
“清理战场,动作要快。”他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传入每一个略显呆滞的边军耳中。“优先收集箭矢、完好的兵器和弓弩。赵队正,带人检查战马,轻伤可用的,一律带走。”
命令清晰明确,瞬间激活了凝固的气氛。
士兵们如梦初醒,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迅速行动起来。
他们沉默地在尸山血海中穿梭,熟练地拔取箭矢,拾起相对完好的弯刀和皮盾。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和物品碰撞的声响。
赵铁山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和汗渍,瓮声应道:“是,先生!”他立刻招呼着几十名状态尚可的士兵,开始逐一检查那些散落在战场各处、惊魂未定的狼骑战马。这些来自草原的骏马神骏非凡,此刻却大多带着轻伤,浑身沾满血污,不安地刨着蹄子。
夏明朗走到一匹尤其雄健、通体乌黑唯有四蹄雪白的战马旁。
这匹马似乎格外暴烈,即便身上带着几道血口子,依旧昂首嘶鸣,不让生人靠近。
夏明朗并未强行上前,只是静静站在几步之外,目光平和地与它对望了片刻,随即伸出手,虚空轻抚,仿佛在安抚其躁动的气息。
说来也怪,那马儿的嘶鸣声渐渐低缓下来,喷着粗重的鼻息,竟不再试图攻击靠近的士兵。
“好家伙,这是匹龙驹啊!”赵铁山见状,忍不住赞了一声,眼中流露出喜爱之色,“看样子,像是那头狼主将的坐骑?”
夏明朗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那些被逐渐聚拢起来的战马,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极淡的满意之色。
“有了这些脚力,我们才算真正有了在这片戈壁上周旋的本钱。”机动性,是他们这支残军此前最大的短板,如今,这个短板至少被部分弥补了。
“先生,找到那狼将了!”一名斥候快步跑来,低声禀报,“在乱石堆后面,身中数箭,还有一口气,不过……看样子是不行了。”
夏明朗眉峰微动,随着斥候走了过去。
在一处被落石半掩的角落,拓跋野瘫坐在那里,背靠着冰冷的岩壁。
他那身精致的狼首铠已破损不堪,插着三四支羽箭,最致命的一支从左胸透入,鲜血几乎浸透了他大半个身子。
他脸色灰败,眼神涣散,唯有在看到夏明朗走近时,那涣散的目光才勉强凝聚起一丝刻骨的怨毒和……难以置信。
“你……你到底……是谁?”拓跋野的声音嘶哑微弱,如同破旧的风箱,“边军苦力……绝无可能……”
夏明朗在他身前几步外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依旧平静无波。“我是谁,并不重要。”他缓缓道,“重要的是,你们不该追进来。”
拓跋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似乎想笑,却牵动了伤口,变成剧烈的咳嗽,呕出几口暗红的血块。“好……好一个……阵法……我拓跋野……不服……”
“两军交锋,胜者生,败者亡,无关服与不服。”夏明朗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你麾下儿郎的悍勇,我见到了。可惜,选错了战场,跟错了主帅。”
拓跋野死死盯着夏明朗,似乎想将这张年轻却过分冷静的面孔刻进灵魂深处。
最终,那抹怨毒与不甘,随着他眼中最后一点光芒的消散,彻底凝固。
他头颅一歪,气绝身亡。
夏明朗沉默地看了片刻,转身离开,对负责清理的士兵吩咐道:“找个地方,埋了吧。”
战场打扫的效率极高。
箭矢回收了近万支,完好的弯刀、皮盾各有数百,弓弩也有百余张。最宝贵的收获,是那近百匹经过筛选、确认可以骑乘或驮运的狼骑战马。
此外,还在一些军官尸体上搜出了少量金银和干粮,虽不多,却也聊胜于无。
“先生,找到些水囊,大部分都空了,少数还有水。”一名老兵提着几个皮囊过来。
“集中起来,统一分配。”夏明朗命令道,又看向赵铁山,“我们伤亡如何?”
赵铁山脸色一黯,沉声道:“阵亡三十七人,重伤失去行动能力的……十九人,轻伤……几乎人人带伤。”三百残卒,经此一役,还能继续战斗的,已不足两百五十之数。
这是一场惨胜,用同袍的鲜血和生命换来的胜利。
夏明朗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空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恢复清明。“带上所有能带走的,重伤员安置在缴获的马匹上,我们走。”
没有时间哀悼,也没有时间休整。
谁也不知道狼族大军主力是否已经察觉,是否会派出更多的追兵。
他们必须立刻离开这个刚刚经历血战的地方。
队伍再次集结,虽然人人疲惫,身上带伤,但眼神却与之前截然不同。
少了惶惑与绝望,多了几分坚毅,以及一种对走在最前方那个青衫年轻人近乎盲目的信任。
他们沉默地牵着缴获的战马,驮着伤员和物资,沿着夏明朗选定的另一条隐秘出口,迅速而有序地撤离了这片浸满鲜血的峡谷。
当他们最后一人消失在戈壁的乱石之中,身后只留下那道依旧在缓缓升腾的、混合着血腥与焦糊气味的冲天烟柱,如同一座无声的墓碑,矗立在荒凉的天地之间,祭奠着在此溃灭的五千狼骑,也标志着一段全新逃亡与抗争之路的开启。
残阳如血,将他们的影子在戈壁滩上拉得很长。
风沙再起,似乎想要抹去一切痕迹,但那浓郁的血腥气,却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