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抑的日子在龙渊关内持续了月余。西营丙字区域仿佛成了关内一个被遗忘的孤岛,除了必要的物资交接和偶尔传来的污言秽语,“阵风”与外界几乎隔绝。夏明朗利用这段难得的“平静”时光,将更多心力投入到对麾下士卒的操练和对周边地形的钻研上。
他不再局限于基础阵法的演练,而是开始尝试将更精妙的阵道理念,拆解、简化,融入到日常的战术动作和小队配合中。他让士兵们在沙地上推演各种遭遇战、伏击战的可能,要求他们在蒙住双眼的情况下,仅凭口令和队友的呼吸声完成简单的阵型转换。这种近乎严苛的训练,起初让士卒们叫苦不迭,但在夏明朗以身作则和赵铁山等人的带头下,所有人都咬牙坚持了下来。渐渐地,一种超越言语的默契在队伍中滋生,每个人的反应速度和对战局的直觉都在飞速提升。
王栓子的斥候队则将龙渊关周边摸得如同自家后院,不仅绘制了精细的地图,更是摸清了几条连边军都未必知晓的隐秘小径和可供藏兵的山谷。侯荆则带着一批最有天赋的士兵,专注于弓弩的精准射击与潜伏暗杀技巧,他们如同阴影中的毒蛇,不动则已,一动必取要害。
所有人都憋着一股劲,一股在被排挤和打压中愈发炽烈的、想要证明自己的劲头。
这一日,天空阴沉,朔风凛冽,卷着细碎的冰晶,敲打在营房的窗户上。夏明朗正在帐内推演一套适合山地阻击的小型连环阵,传令兵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声打破了营区的沉寂。
“大帅军令到!所有营正以上军官,即刻至帅府听令!”
终于来了!
夏明朗放下手中的炭笔,眼中闪过一丝预料之中的锐光。他整理了一下衣袍,对闻讯赶来的赵铁山、王栓子等人沉声道:“守好营盘,等我回来。”
帅府之内,气氛凝重。各级将领顶盔贯甲,肃立两旁。主帅徐锐依旧端坐沙盘之后,面色沉静,但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霾。李崇也赫然在列,站在武将班列的前排,他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阴鸷,在夏明朗进帐时,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徐锐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声音低沉而有力:
“刚接急报。狼骑左谷蠡王部麾下大将赫连勃勃,率精骑约五千,避开我正面防线,自北面鹰愁涧险道秘密潜入,迂回至我龙渊关后方!”
此言一出,帐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声。鹰愁涧地势险要,素来被认为大军难以通行,没想到狼骑竟能从此处钻进来!
徐锐继续道:“赫连勃勃所部行动迅猛,已连续攻破我后方三处重要驿站,焚毁粮草军械无数,守军伤亡惨重。其兵锋,已威胁到我龙渊关通往王都及西疆各处的命脉粮道!若粮道被断,关内十万军民,危在旦夕!”
沙盘上,代表着狼骑的黑色小旗,已经插在了龙渊关后方那片原本该是安全区域的位置,如同几根毒刺,扎入了边军的心腹之地。
“此獠不除,关城难安!”徐锐猛地一拍沙盘边缘,目光如电,扫过帐内众将,“李崇!”
“末将在!”李崇踏步出列,声音洪亮。
“命你率本部三千精锐,即刻出发,清剿赫连勃勃所部,夺回被占驿站,打通粮道!限期十日,不得有误!”
“末将领命!”李崇抱拳,声音带着一丝肃杀。
徐锐的目光随即转向站在班列末尾的夏明朗,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荡寇将军夏明朗。”
“末将在。”夏明朗出列躬身。
“着你率‘阵风’所部,协同李将军一同出征,听从李将军调遣,务必奋勇杀敌,助李将军早日克竟全功!”
“末将……领命。”夏明朗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逝的冷意。
军令下达,干脆利落。
李崇率三千本部,夏明朗率三百“阵风”,协同出征,清剿五千狼骑,限期十日。
帐内众将神色各异。有人觉得此乃重任,正当重用李崇这等宿将;也有人心中暗凛,让素有嫌隙的两部协同,尤其是让势单力薄的“阵风”归于李崇麾下,这其中的意味,耐人寻味。这看似公允的军令,实则将“阵风”这三百人,置于了一个极其微妙而危险的境地——前有虎视眈眈的五千狼骑,后有心思难测的“同袍”主帅。
李崇转身,面向夏明朗,脸上挤出一丝公式化的、却毫无温度的笑容:“夏将军,你我同袍,当同心戮力,为国杀敌。还望你部……好生配合。”
他将“配合”二字,咬得略重。
夏明朗抬起头,面色平静无波,迎上李崇的目光,淡然道:“李将军放心,末将及麾下将士,自当谨遵军令,奋勇向前。”
“如此甚好。”李崇冷笑一声,不再多言,转身向徐锐复命后,便大步流星地走出帅帐,开始点兵。
夏明朗也随后退出帅府。
寒风扑面,带着刺骨的冷意。他站在帅府外的台阶上,望着龙渊关内忙碌调兵遣将的景象,目光幽深。
该来的,终究来了。而且是以一种最直接、也最凶险的方式。
这道军令,是危机,也是他一直等待的破局之机。只是,这一次,棋盘对面的对手,不止有狼骑赫连勃勃,更有身边这位恨不得将他除之而后快的副将李崇。
前途未卜,杀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