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令如山,龙渊关这座庞大的战争机器立刻高效运转起来。旌旗摇动,号角连营,一队队顶盔贯甲的边军士兵在军官的呼喝声中迅速集结,战马的嘶鸣与兵甲的铿锵声汇成一股肃杀的洪流。
李崇的本部三千人马,主要驻扎在关城东侧的核心营区,装备精良,士气高昂。得到军令后,不过半个时辰,便已在校场列队完毕,刀枪如林,旌旗蔽日,散发着边军主力的赫赫声威。李崇本人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玄色铁甲,外罩猩红披风,在一众亲卫的簇拥下,立于点将台上,目光冷峻地扫视着自己的部队,偶尔瞥向西营方向,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弧度。
而与东营的喧嚣鼎沸相比,西营丙字区域则显得过于安静。
夏明朗回到营区,将军令简单告知了赵铁山、王栓子等核心人员。众人虽然早已有所预料,但听到要归于李崇麾下出征,脸色依旧变得无比凝重。
“先生,李崇那厮定然不怀好意!此行怕是凶多吉少!”赵铁山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王栓子眉头紧锁:“赫连勃勃是狼骑名将,麾下五千精骑非同小可。李崇若存心不良,只需在关键时刻按兵不动,或指派我等执行必死任务,我们这三百人……”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夏明朗目光扫过众人担忧的面孔,声音沉稳而坚定:“军令已下,无可更改。前有狼骑,后有猜忌,此诚危急存亡之秋。”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然,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这亦是‘阵风’挣脱樊笼,再扬威名之机!传令下去,全军即刻准备,一应物资装备,按最高战备标准携带!尤其是弩箭、火油、以及我让你们准备的‘那些’东西,一件不许遗漏!”
“得令!”众人精神一振,齐声应诺。夏明朗的镇定与决绝,如同主心骨,瞬间驱散了他们心中的阴霾。
整个丙字区域立刻行动起来。没有喧哗,没有慌乱,只有沉默而高效的准备。士兵们检查弓弦,磨利刀锋,将有限的箭矢均匀分配,将小心保存的火油罐用软草仔细包裹。一些特制的、混合了辛辣草药和狼粪的药包,以及夏明朗根据《无字阵典》和实地勘察,提前准备好的、刻画在轻薄皮子或木片上的简易阵图、符箓,也被分发到各伍长手中。
不过两刻钟,“阵风”三百士卒已全员披挂整齐,在营区空地上列队完毕。他们依旧衣衫褴褛,兵器斑驳,但眼神锐利,站姿如松,一股历经百战、视死如归的惨烈煞气凝聚不散,与不远处那支光鲜的边军主力形成了鲜明对比。
夏明朗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袍,未着甲胄,只将那根旧色木棍系在腰间。他走到队伍前方,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坚毅的面孔,没有激昂的动员,只有简短的三个字:
“出发。”
队伍沉默转身,如同一条灰色的溪流,汇入关内主干道那喧闹的兵潮之中,向着约定的南门集结地行去。
沿途,自然引来了无数边军士卒的目光。有好奇,有审视,有依旧带着轻蔑的,但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沉默。这支队伍的气质,与整个龙渊关的边军都格格不入。
到达南门时,李崇的三千主力已然列队完毕,军容鼎盛。看到“阵风”这区区三百人走来,不少边军士卒脸上都露出了毫不掩饰的优越感。
李崇端坐于高大的战马之上,看着夏明朗和他身后那支“叫花子”队伍,眼中闪过一丝讥诮,扬声道:“夏将军,倒是准时。你部,便作为大军前锋斥候,即刻出发,探查敌情,遇有小股敌军,可自行处置,遇大股敌军,需立刻回报!不得有误!”
前锋斥候!这通常是由最精锐、最灵活的轻骑担任,风险极高,动辄便有被敌军吞没的危险。李崇此举,显然是想借狼骑之手,先消耗甚至除掉“阵风”。
夏明朗面色不变,拱手道:“末将领命。”
他没有任何争辩,直接转身,对王栓子和侯荆下令:“斥候队前出五里,交替侦查,覆盖主力行军路线左右各三里范围。遇敌情,按丙字三号预案处置。”
“是!”王栓子和侯荆领命,立刻带着数十名最精锐的斥候,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队伍,迅速消失在官道远方的尘土与枯草之中。
夏明朗则率领“阵风”主力,沉默地走在了李崇大军前方约一里处,真正承担起了前锋的职责。
李崇看着“阵风”毫不拖泥带水地执行命令,眼中阴鸷之色更浓,冷哼一声,挥手下令:“全军听令,保持阵型,出发!”
沉重的关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巨响,仿佛隔绝了最后一丝退路。
夏明朗骑在马上,最后一次回望。龙渊关那高耸入云、如同钢铁巨兽般的城墙,在阴沉的天空下显得格外巍峨而冰冷。城墙之上,似乎有无数的目光在注视着这支离去的队伍,目光复杂。
他心中澄明如镜。徐锐的警告,李崇的敌意,关内的暗流……这一切,都随着这道军令,被暂时抛在了身后。然而,真正的考验,或许并非来自前方凶名赫赫的狼骑大将赫连勃勃,而是来自身边这三千名为“同袍”、实则可能随时从背后捅来刀子的边军主力。
他微微侧首,对紧随其后的赵铁山低声吩咐,声音凝成一线,清晰传入对方耳中:“传令下去,行军途中,提高警惕,斥候侦查范围扩大一倍。夜间扎营,需另设暗哨。一切行动,依我号令行事,不得有误。尤其是……注意后方动静。”
赵铁山重重点头,眼中闪过狼一般的凶光:“先生放心,俺晓得!谁敢伸爪子,俺就先剁了谁的爪子!”
三百阵风,如同融入三千大军洪流中的一缕清风,带着无比的谨慎与决然,踏上了通往未知杀场的征途。风雪将至,前途莫测,唯有手中刀,与身旁袍泽,可依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