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内的灯火,将夏明朗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黑熊、石柱与哈桑长老匆匆赶来,脸上还带着得知赵铁山部噩耗后的震惊与愤怒。当他们看到夏明朗平静却决然的眼神,以及王栓子手中那三枚沉甸甸的锦囊时,心头皆是一沉。
“将军,不可!”黑熊第一个站出来,他庞大的身躯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玄阴宗摆明了是请君入瓮!葬神谷那鬼地方,煞气冲天,修士进去了都讨不了好!您是我‘阵风’之主,西疆盟约的核心,岂能亲身犯险?让俺老黑去!俺带山风营的兄弟,一定把铁山那憨货捞出来!”
石柱也急忙上前,脸上满是担忧:“师尊,阵法未竟,盟约初立,南军压境在即,您若不在,军心必然动摇!救援之事,可遣良将,未必非要您亲自前往啊!”
哈桑长老抚着胸口,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与恳切:“风神大人,您是我们西疆的主心骨啊。白盐部、黑鹰部、火锤部……几十个部落刚刚看到活下去的希望,您若有何闪失,这盟约……这西疆……怕是顷刻间就要分崩离析。铁山勇士固然重要,可……”
夏明朗抬手,止住了他们后续的话语。他的目光扫过三人,平静中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们说的,我都明白。”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玄阴宗设此局,目标就是我。我不去,铁山和五百兄弟必死无疑。我去了,他们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顿了顿,走到帐壁悬挂的西疆地图前,手指划过月牙泉,最终重重落在葬神谷。
“至于军心,盟约……”夏明朗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刀,“若我今日因畏死而弃袍泽于不顾,军心才真的会散!盟约才真的会崩!今日我能弃铁山,明日就能弃黑熊,弃石柱,弃你们任何一人!若连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兄弟都能舍弃,我们‘阵风’,我们西疆盟约,与那腐朽不堪、视人命如草芥的大夏朝廷,又有何异?!”
一番话,掷地有声,如同洪钟大吕,震得黑熊三人哑口无言。是啊,若主帅无情,部下何来效死之心?若联盟无义,各部何来凝聚之力?
“我此去,并非一味逞匹夫之勇。”夏明朗语气稍缓,指向地图,“玄阴宗以为凭借葬神谷天险和宗门手段,便可吃定我们。但他们忘了,或者说,他们根本不屑于去了解,我‘阵风’立足之本,并非仅仅是战阵,更是这西疆的天地之势!”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自葬风原古战场领悟后便愈发深邃的光芒:“葬神谷煞气虽险,亦是天地之力的一种。他们能用,我为何不能用?此战,凶险万分,但未必没有破局之机。”
他看向黑熊,这个山岳般的汉子此刻虎目含泪:“黑熊,月牙泉与黑石山根基,交给你了。你的稳重,是我最放心的。在我回来之前,防御工事不能停,新兵训练不能懈,更要提防南军可能提前发动的试探性攻击。”
“将军……”黑熊声音哽咽,重重抱拳,“俺……俺一定守住家!等您和铁山回来!”
“石柱,”夏明朗看向自己唯一的弟子,“阵法的推演与传承,不能断。尤其是我留下的关于引动地脉、化解煞气的那些心得,你要加紧钻研。若……若事有不谐,未来‘阵风’的阵道,就要靠你撑起来了。”
石柱“噗通”一声跪下,泪水夺眶而出:“弟子谨遵师命!定不负师尊所托!”他知道,这几乎是师尊在交代后事了。
最后,他看向哈桑长老:“长老,盟约各部,人心初附,难免有摇摆不定者。烦请您与诸位长老,务必稳住大局。告诉他们,我夏明朗,绝不会抛弃任何一个并肩作战的盟友!此劫若过,西疆必将迎来新生!”
哈桑长老深深一躬,老泪纵横:“风神大人义薄云天,老朽……暨西疆盟约各部,必与‘阵风’共存亡!”
交代完毕,夏明朗不再有丝毫犹豫。他大步走出帅帐。
帐外,清冷的月光下,两百名骑士已然肃立。他们是从风后营中精选出的最强者,人人双马,鞍鞯旁挂着满满的箭囊和补给,马鞍上还绑着特制的破甲锥、钩索、以及一些闪烁着微弱符文的阵盘和法器。每一张面孔都年轻而坚毅,眼神中燃烧着对主帅的绝对忠诚和赴死的决心。他们知道此行意味着什么,但没有一人退缩。
王栓子牵着一匹神骏的黑鬃马走来,将缰绳递给夏明朗,低声道:“将军,一切准备就绪。‘风影卫’会尽全力为你们清扫前方障碍,并提供尽可能的情报支持。”
夏明朗拍了拍王栓子的肩膀,没有多言,一切尽在不中。他翻身上马,目光扫过眼前这两百张视死如归的脸庞。
没有慷慨激昂的战前动员,只有一句沉静却重若千钧的问话:
“兄弟们,可愿随我,去接我们的袍泽回家?”
“愿随将军!万死不辞!”两百人齐声低吼,声音压抑却如同闷雷,在月牙泉的夜空下回荡。
“出发!”
一声令下,两百余骑如同离弦之箭,冲出月牙泉营地,一头扎进沉沉的夜幕之中。马蹄包裹着厚布,踏在沙石上只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一支悄无声息的利箭,射向西南方向的死亡之地。
星垂平野,月照荒原。
队伍沉默地疾驰,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和战马粗重的喘息相伴。夏明朗一马当先,他的神魂已然如同无形的触角,向前方极远处蔓延开来。他在感知,感知风中的信息,感知地脉的微弱波动,感知那来自葬神谷方向若有若无的煞气与怨力。
他在脑海中,反复推演着《无字阵典》中那些关于引动地脉、尤其是引动阴煞之气的禁忌法门。那些法门威力巨大,但反噬极强,稍有不慎便会引煞入体,神魂俱灭。以往他从未想过轻易动用,但此刻,为了救出赵铁山和五百兄弟,为了撕碎玄阴宗的罗网,他必须行此险招。
“融势……不仅仅是将不同的自然之力融合,或许……也包括引导和利用这些看似负面、狂暴的力量……”夏明朗心中念头飞转,对“融势”境界的理解,在这巨大的压力和对禁忌阵法的思索中,似乎又深了一层。
他感受到怀中有异物微动,是那枚得自葬风原古战场、材质不明的黑色令牌。此令牌在他感悟天地之势时曾有过异动,此刻,在接近葬神谷这片同样沉积了无数煞气的古战场时,它似乎又有了微弱的反应。
一夜疾驰,拂晓时分,队伍已远离月牙泉超过二百里。人困马乏,夏明朗下令在一处背风的沙丘后短暂休整,饮马,进食干粮。
一名负责侧翼警戒的骑兵突然压低声音示警:“将军!东面有情况!”
夏明朗瞬间警觉,示意众人隐蔽。只见东面的地平线上,扬起一小股烟尘,约莫二三十骑,看装束,并非“风影卫”,也非西疆部落之人,倒像是……中原的游商?但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敏感的方向,显得极为突兀。
王栓子派出的“风影卫”如同幽灵般悄然前出侦查,片刻后带回消息:“将军,是‘金蟾商会’的人,领头的是个叫钱福来的管事。他们说……有关于葬神谷和玄阴宗的重要情报,要当面呈报将军。”
金蟾商会?夏明朗目光微凝。这是活跃于中原和西域之间的大商会,势力盘根错节,消息灵通。他们此时出现,是巧合,还是……?
“带他过来。”夏明朗沉声道。非常之时,任何一丝可能的情报都至关重要。
很快,一个穿着锦袍、身材圆胖、脸上堆着商人特有笑容的中年男子,被带到了夏明面前。他看似普通,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
“小人钱福来,参见夏将军。”钱福来恭敬行礼,语气不卑不亢。
“钱管事有何指教?”夏明朗开门见山。
钱福来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小人奉命,特来为将军送上一条消息。玄阴宗此次,不仅出动了大量内外门弟子和仆从军,更由金丹长老玄骨真人亲自坐镇指挥。而且……他们还在葬神谷外,布下了一座‘九幽玄煞大阵’的简化版,此阵与谷内天然煞气结合,威力倍增,专困神魂,消磨气血,乃是真正的绝户之阵!”
夏明朗瞳孔微缩。九幽玄煞大阵!玄阴宗的镇宗大阵之一!即便只是简化版,其威力也绝非等闲!
“你们商会,为何要告诉我这些?”夏明朗盯着钱福来的眼睛,试图看穿他笑容背后的目的。
钱福来笑容不变:“敝商会宗旨,乃是互通有无,和气生财。西疆若乱,商路断绝,对谁都没有好处。况且……将军以微末之身,屡创奇迹,敝商会会长,对将军的‘潜力’,很是看好。此乃雪中送炭,只望他日将军若能稳住西疆,能在边贸上,多行些方便。”
投资?夏明朗瞬间明白了。这些大商会,眼光毒辣,这是在两头下注,或者说,是在他这支“潜力股”被王朝和宗门联手打压时,进行的一次风险投资。
“消息我收到了。若夏某不死,此情必还。”夏明朗淡淡道。
钱福来笑容更盛,再次行礼:“既如此,小人预祝将军,旗开得胜,救出袍泽!告辞!”说完,毫不拖泥带水,带着手下迅速离去,消失在荒漠之中。
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夏明朗眼神深邃。金蟾商会的示好,意味着外界并非铁板一块,大夏王朝内部,乃至这些中立势力,也存在可以利用的矛盾。
但这都是后话。当前最重要的,是突破玄阴宗布下的天罗地网,闯入葬神谷!
他翻身上马,望向西南方那片天空,即使相隔遥远,以他的感知,也能察觉到那里弥漫着一股不祥的、令人心悸的晦暗气息。
那里,就是葬神谷。
那里,有他的兄弟在浴血苦等。
“上马!继续前进!”夏明朗的声音斩钉截铁。
休整完毕的队伍再次启程,速度更快,目标更明确。每个人的心中都清楚,距离那片死亡之地越近,战斗随时可能爆发。
袍泽之情,重于泰山。纵然前方是龙潭虎穴,是刀山火海,亦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