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日一夜不眠不休的疾驰,葬神谷那标志性的、如同被巨斧劈开般的环抱山崖,终于如同一头匍匐在大地上的狰狞巨兽,出现在夏明朗等人的视野尽头。
越是靠近,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便越是强烈。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腥甜气息,并非血腥,而是一种更古老的、源自大地深处的腐朽与怨念。四周的植被变得稀疏而怪异,岩石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暗红色泽。连天空似乎都受到无形力量的扭曲,日光晦暗,云层低垂,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紫灰色。
尚未抵达谷口,夏明朗便猛地抬起手臂,身后两百骑令行禁止,瞬间停下,动作整齐划一,只剩下战马不安的响鼻声。
无需他多言,所有人都看到了前方的景象。
葬神谷唯一的入口——那道宽约百丈的狭窄隘口,此刻已被彻底封锁。
玄黑色的雾气如同实质的墙壁,在谷口翻滚涌动,雾气中隐约可见无数扭曲的符文如同活物般游走闪烁,散发出冰寒刺骨的气息。那便是“九幽玄煞大阵”简化版的外在显化,不仅隔绝视线,更不断散发着侵蚀神魂、消磨气血的诡异力量。
大阵之前,旌旗招展,灵光闪烁。超过两千名修士与仆从军严阵以待,依照特定的方位站立,气息隐隐联成一片,与后方的大阵、乃至整个葬神谷的煞气遥相呼应,形成了一道几乎不可逾越的屏障。
这些修士,内门弟子身着统一的玄色道袍,气息阴冷,大多在炼气中后期至筑基初期不等;外门弟子服饰稍杂,修为多在炼气初期;而那些仆从军,则来自玄阴宗附属的修真家族和势力,装备混杂,但眼神凶狠,显然也是久经厮杀之辈。
他们并未主动出击,只是静静地守在谷口,如同张网以待的蜘蛛,冷漠地注视着远道而来的夏明朗一行人。那种目光,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以及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在这群修士的最前方,半空中,悬浮着一道身影。
那人同样身着玄色道袍,但袍服上绣着繁复的银色骨纹,显示其尊贵身份。他面容枯槁,皮包骨头,仿佛一具披着人皮的骷髅,唯有一双眼睛,幽深如同寒潭,开阖之间,精光四射,带着金丹修士特有的威压。他周身环绕着淡淡的黑色煞气,与下方的阵法、身后的山谷完美融合,仿佛他便是这片绝地的主宰。
正是玄阴宗大长老,玄骨真人!
他并未刻意散发威势,但那自然流露出的金丹灵压,已然如同无形的山岳,压向夏明朗和他身后的两百骑。不少战马感受到这可怕的气息,焦躁地踏着蹄子,低声嘶鸣。骑士们则紧握兵刃,脸色发白,却无一人后退,目光死死盯着前方。
夏明朗端坐马上,身形挺拔如松。那股金丹威压临身,他体内气血微微一滞,但识海之中,那自葬风原感悟后便凝聚的“心阵”种子轻轻一震,一股无形的“势”自然而然地散发开来,并非硬抗,而是如同流水般将那股压力悄然引开、化解于周身天地之间。
他目光平静地迎向玄骨真人那审视中带着不屑的眼神。
“啧,区区筑基,带着两百凡俗骑兵,就敢来闯我玄阴宗布下的天罗地网?”玄骨真人开口了,声音干涩沙哑,如同骨骼摩擦,带着一股深入骨髓的阴寒,“夏明朗,你倒是比传闻中,更不自量力一些。”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带着神魂层面的冲击,试图撼动众人的意志。
夏明朗并未动怒,只是淡淡回应:“玄骨长老费尽心机,以我部下为饵,不就是为了引我前来?如今我来了,何不打开阵法,让我与部下相见?”
“相见?”玄骨真人嘴角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如同骷髅咧嘴,“自然可以。本座给你一个机会。”
他枯瘦的手指指向夏明朗,语气带着施舍般的傲慢:“跪下,束手就擒,自封修为。本座便可网开一面,撤去谷口阵法,放你那五百残兵一条生路。如何?用你一人之命,换五百条性命,这笔买卖,很划算。”
此言一出,夏明朗身后的骑兵们顿时怒目而视,气息粗重,若非军纪严明,早已破口大骂。这老道分明是攻心之计,既要杀人,还要诛心!
夏明朗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他早已料到对方会有此一招。他目光扫过那翻滚的玄煞雾气,神识尝试探入,却如同泥牛入海,被那浓郁的煞气和阵法之力瞬间吞噬、搅碎,根本无法感知谷内丝毫情况。
但他能感觉到,怀中那枚黑色令牌,在此地变得异常活跃,微微发烫,似乎在渴求着什么,又像是在与这片天地深处某种力量隐隐共鸣。
“长老此言差矣。”夏明朗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我若跪了,死了,我那些兄弟,恐怕死得更快。玄阴宗的手段,夏某虽未亲见,却也听闻过一二,背信弃义,于你们而言,怕是家常便饭吧?”
玄骨真人眼中寒光一闪,杀意骤现:“牙尖嘴利!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便休怪本座心狠手辣!本座便在此地看着,看你如何闯过这九幽玄煞大阵,如何救你那些即将化为枯骨的部下!”
他不再多言,身形缓缓落回地面,闭目养神起来,似乎真的打算作壁上观。但他周身那引而不发的金丹威压,以及谷口那两千多名虎视眈眈的修士,无不表明,任何轻举妄动,都会招致雷霆般的打击。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夏明朗身后,一名骑兵队长压低声音,带着决死之意:“将军!下令吧!我们拼死冲阵,为您打开一条缺口!”
“对!将军,跟他们拼了!”
夏明朗摇了摇头。硬冲?那是送死。两千多名修士依托大阵防守,别说他们两百人,就算两千人,也未必能撼动分毫。更何况,还有一位金丹真人坐镇。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分析着眼前的局势。
强攻不可取。
谈判是陷阱。
那么,破局的关键在哪里?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翻滚的玄煞雾气,投向了雾气后方那死寂而危险的葬神谷。
九幽玄煞大阵依托谷内天然煞气而布,威力强大。但凡事过犹不及,这煞气既是他们的屏障,是否也可能……成为他们的破绽?
《无字阵典》中那些引动地脉煞气的禁忌法门,再次浮现在他脑海。那些法门凶险万分,但若运用得当,或许能以此阵之基,破此阵之局!
一个疯狂而危险的计划,在他心中逐渐清晰、成型。
他深吸一口气,那带着腥甜煞气的空气涌入肺中,竟让他有种异样的熟悉感,仿佛葬风原古战场的气息在此地重现。
他转头,看向身后那一张张年轻而坚定的面孔,沉声下令:
“所有人,后撤二十里,于来时路过的那片黑石林隐蔽待命。没有我的命令,无论听到谷内有何动静,看到何种异象,绝不许前进一步!”
命令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后撤?将军要独自留下?
“将军!不可!”
“我们愿与将军同生共死!”
夏明朗目光扫过他们,眼神锐利如刀:“这是军令!你们的任务,是接应!若我成功,需要有人接应谷内的兄弟撤离!若我失败……你们要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带回去!”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众人看着他决然的眼神,明白将军心意已决。一股悲壮的情绪在队伍中弥漫,但军令如山!
“……遵令!”骑兵队长咬牙,含泪抱拳。
两百骑兵,带着无尽的担忧与决绝,调转马头,如同来时一般迅捷,向着来路后撤,很快便消失在荒漠的地平线上。
谷口,玄阴宗的修士们看到这一幕,脸上纷纷露出讥讽和不解的笑容。临阵脱逃?还是说,这夏明朗真要独自闯阵?真是疯了!
连闭目养神的玄骨真人都微微睁开眼,瞥了一眼夏明朗独自屹立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随即又被不屑取代。在他看来,无论夏明朗有何算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是徒劳。
转眼之间,葬神谷外,只剩下夏明朗一人一骑,与前方严阵以待的数千修士、森严大阵,以及那位金丹真人,遥遥对峙。
狂风卷起沙尘,掠过他坚毅的脸庞。他缓缓抬眸,目光越过那玄煞雾气,仿佛看到了谷内正在浴血苦战的兄弟。
然后,在无数道或嘲讽、或冷漠、或疑惑的目光注视下,他轻轻一夹马腹,策动坐骑,不紧不慢,却坚定无比地,独自走向那吞噬一切的玄阴宗大阵。
孤身,入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