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夏明朗决意焚天,以身为引点燃十方寂灭大阵的刹那,整个葬神谷的时间仿佛凝固了。
冲天而起的漆黑煞气柱不再是杂乱无章的喷发,而是在一种超越寻常阵道理解的意志引导下,于半空中交织、勾勒。那不是固定的阵图,没有繁复的符文线条,而是以最纯粹的毁灭意念为笔,以磅礴的地脉煞气为墨,在天地间挥毫泼洒出的——一幅寂灭之图!
天空被彻底染墨,阳光断绝,唯有煞气翻涌形成的漩涡,如同巨大的、冷漠的眼瞳,俯瞰着即将寂灭的大地。震耳欲聋的轰鸣被一种更深沉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声音的死寂所取代。空气凝固如铁,每一口呼吸都带着刮擦肺腑的刺痛感,那是精纯到极致的阴煞之力在剥夺生机。
“逃!快逃啊!”
“阵法失控了!”
“地脉暴动了!”
谷口的玄阴宗阵营彻底崩溃。仆从军丢盔弃甲,哭喊着四散奔逃,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外门弟子面色惨白,护身灵光在狂暴煞气的冲击下如同泡沫般碎裂,不少人瞬间被煞气侵入体内,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僵化。就连那些筑基期的内门弟子,也骇得魂飞魄散,再也顾不得宗门威严,各施手段,化作一道道仓惶的遁光,试图逃离这片突然化作幽冥鬼域的区域。
玄骨真人悬浮在半空的身影剧烈摇晃,他枯槁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惊恐的神色。他拼命催动金丹灵力,在周身布下层层玄阴护盾,但那护盾在无处不在的寂灭气息侵蚀下,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
“不可能!这不可能!他只是一个筑基!如何能引动如此规模的天地杀机?!”玄骨真人道心几乎失守,他修炼数百年,自认对阴煞之力的理解已臻化境,但眼前这一幕,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这不再是阵法,而是天罚!是这片古战场沉积万年的怨念与死意,被一个疯狂的意志彻底引爆!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布下的九幽玄煞大阵,在那更加原始、更加狂暴的地脉煞气冲击下,如同纸糊的般寸寸碎裂、瓦解。阵旗折断,符文湮灭,维持阵法的弟子非死即伤。
他知道,大势已去。别说擒杀夏明朗,能否在这毁天灭地的能量爆发中保全自身,都成了未知数。
“夏——明——朗!”玄骨真人发出一声不甘至极的咆哮,声音中充满了惊怒、怨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他再也顾不上其他,猛地喷出一口本命精血,血光融入遁光,速度暴涨,头也不回地向着葬神谷外亡命飞遁!
而此刻,引发这场惊天巨变的源头——夏明朗,正立于毁灭风暴的最中心。
他的身体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那是经脉和肉身无法承受磅礴煞气灌注与反噬的迹象,漆黑的血液不断从裂痕中渗出,旋即又被更加浓郁的煞气吞噬。他的意识在无边剧痛与灵魂撕裂感的冲击下,已然变得模糊,仅凭着一股不屈的意志在强行支撑。
他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独立的人,而是化作了这寂灭大阵的一部分,化作了这片天地宣泄愤怒的通道。他的神魂碎片混合着本命精血,如同最精准的引导符,融入每一道奔腾的煞气洪流,驾驭着这股足以葬送金丹、甚至元婴的恐怖力量,向着那些溃逃的玄阴宗修士席卷而去!
这不是有形的攻击,而是范围的湮灭!
煞气过处,草木瞬间枯败成灰,岩石无声无息地风化剥落,逃得慢的修士,无论是炼气还是筑基,护身灵光连一息都无法支撑,便在绝望的哀嚎中被煞气淹没,血肉消融,魂魄被撕扯、同化,成为这寂灭场中新的养料。
夏明朗没有去关注那些四散逃窜的敌人,他的主要意志,依旧牢牢锁定在谷内,锁定在赵铁山和残余的烈风战兵所在的那个隘口。
在他的精确操控下,毁灭性的煞气洪流如同拥有生命般,巧妙地绕开了那片区域,甚至将原本围困隘口的玄阴宗修士和幻阵残余,如同扫除尘埃般涤荡一空!
……
隘口内,所有人都被这天地倾覆般的景象震撼得无以复加。
他们看不到谷口的详细情形,只能感受到脚下大地的疯狂震颤,看到天空被墨色吞噬,感受到那令人灵魂战栗的寂灭气息如同海啸般从谷口方向汹涌而来!
然而,预料中的毁灭并未降临到他们头上。那足以湮灭一切的黑色洪流,在逼近隘口时,竟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堤坝,自发地向两侧分开,继续向着溃逃的玄阴宗修士追袭而去。
他们所在的这片狭小区域,竟成了这场毁灭风暴中唯一的、不可思议的安全孤岛!
“是将军……是将军在护着我们!”一个战兵喃喃自语,热泪瞬间涌出。
“将军!!”更多的人反应过来,向着谷口方向,发出了混合着无尽担忧、感激与悲怆的嘶吼。
赵铁山依靠在岩石上,浑浊的泪水划过他青灰色的脸庞。他感受到了,那股熟悉又陌生的、浩瀚如天地般的意志,正不惜一切代价地守护着他们。他也明白,施展出如此逆天手段,将军所要付出的代价,恐怕……
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
毁灭的宣泄,持续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
当最后一道煞气洪流缓缓平息,冲天而起的气柱逐渐缩回地底,天空中的墨色开始缓慢褪去,显露出后方晦暗不明的天光时,整个葬神谷,已然面目全非。
谷口区域,大地像是被犁过一遍,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巨大沟壑和深坑,原本玄阴宗布阵的区域,只剩下些许残破的法器碎片和冻结的黑色污迹,再也看不到一个站立的身影。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山谷。
只有风声,如同冤魂的呜咽,在沟壑间穿梭。
隘口内的烈风战兵们,挣扎着站起身,不顾满身伤痛,目光死死盯着谷口的方向。
在那里,毁灭风暴的中心,一道身影,依旧保持着张开双臂的姿态,静静地站立着。
是夏明朗。
他的衣袍破碎不堪,身体表面的裂痕触目惊心,整个人如同一个破碎后又被勉强拼接起来的瓷器,气息微弱到了极致,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消散。
但他,还站着。
他以筑基之躯,行逆天之事,引动十方寂灭,破玄阴大阵,退金丹长老,葬敌无数,护住了麾下兄弟。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放下了双臂。
然后,他转过身,面向隘口的方向,似乎想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只是牵动了嘴角的裂痕。
下一刻,他眼中的神采如同风中残烛般熄灭,身体一晃,直挺挺地向前倒去。
“将军——!!!”
悲恸与焦急的吼声,瞬间打破了葬神谷的死寂。残余的烈风战兵们,如同疯了一般,不顾一切地冲出隘口,向着那道倒下的身影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