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次交锋的尘埃尚未落定,一场更为凶险、无声的较量已然在广袤的西疆拉开序幕。
摆脱纪昕云的追击后,“阵风”残部并未获得喘息之机。王栓子与赵铁山深知,纪昕云绝非轻易放弃之人,暂时的退却更像是在调整策略,积蓄力量。他们必须利用这短暂的时间窗口,尽可能远遁,并抹除行踪。
队伍沿着干涸的古河床行进,利用陡峭的岸壁遮挡视线,马蹄包裹厚布,尽可能减少痕迹。每至一处可能的宿营地,石柱都会带领仅存的几名阵师,仓促布下一些小型的隐匿阵法或警戒符箓,虽不能完全阻挡大军,却能起到预警和迷惑作用。
然而,纪昕云就像最老练的猎手,总能循着那几乎不可察的蛛丝马迹,如影随形。
第三日黄昏,队伍刚刚抵达一处名为“风蚀岩群”的险地,准备借助那里错综复杂的岩洞休整。斥候便连滚爬爬地回报,东北方向出现边军游骑的踪迹,距离已不足十里。
“这么快?!”赵铁山又惊又怒。
王栓子面色凝重,迅速摊开简陋的西疆地图,手指在上面快速移动:“不能进岩群了,那里虽易守,但也易被围死。我们转向西南,去‘响沙湾’!”
响沙湾,是一片巨大的流动沙丘区域,沙质特殊,人马行走其上会发出奇异的鸣响,且流沙陷阱遍布,地形每日都在变化。
队伍再次拔营,在夜色掩护下,悄无声息地改变方向,潜入那片如同金色海洋般的沙丘之中。王栓子故意留下了一些指向风蚀岩群的误导痕迹。
翌日清晨,纪昕云的大军果然出现在了风蚀岩群之外。她亲自勘察了“阵风”留下的痕迹,副将指着那些明显的指向岩群内部的踪迹,建议立刻进剿。
纪昕云却沉默着,目光扫过岩群外围几处看似自然、实则隐隐有阵法残留波动的区域。她太了解夏明朗了,或者说,了解他麾下那个心思缜密的王栓子。如此明显的诱敌痕迹,更像是一个请君入瓮的陷阱。
“派三队斥候,从不同方向潜入岩群探查,主力在外围警戒,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擅入。”她冷静地下达命令。
数个时辰后,斥候回报,岩群内部空空如也,只发现了一些废弃的营地痕迹和几个早已失效的低阶幻阵。
副将脸色难看:“将军,我们被耍了!”
纪昕云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只是淡淡道:“夏明朗用兵,向来虚实结合。传令,向西南方向,响沙湾区域搜索。”
她推断,在戈壁区域,水源和相对安全的路径是有限的。排除了风蚀岩群,对方最可能的选择,就是地形复杂、易于摆脱追踪的响沙湾。
然而,当边军骑兵踏入响沙湾时,才发现这里的追踪难度远超想象。流沙陷阱防不胜防,松软的沙地迅速掩埋了前方的足迹,那无处不在的沙鸣更是干扰了听觉判断。
王栓子充分利用了这一点。他将队伍化整为零,分成数股小队,在不同方向制造痕迹,有的深入沙湾腹地,有的则绕行边缘,甚至故意丢弃一些无关紧要的物资,将水搅得更浑。
纪昕云站在一座高大的沙丘上,任凭风沙吹拂着甲胄,眉头紧锁。她能感觉到夏明朗就在这片沙海的某个角落,却如同捕捉水中的月光,看得见,捞不着。对方像一条滑不留手的游鱼,总能从她布下的罗网缝隙中溜走。
一次,边军斥候根据沙地上的新鲜蹄印,锁定了一处看似隐蔽的沙谷,回报说发现“阵风”主力正在谷内休整。纪昕云亲率精锐悄然合围,结果却发现谷内只有几十匹被遗弃的、背上绑着树枝以模拟大队行军痕迹的战马。
又一次,根据情报和痕迹判断,“阵风”残部应该被困在了一处三面环山的死胡同里。纪昕云调集重兵,层层推进,结果只遭遇了小股负责诱敌的断后部队,血战之后,对方凭借对地形的熟悉,从一条极其隐秘的岩缝中遁走,而主力早已不知去向。
这场追逐,变成了一场残酷的心理博弈。
纪昕云凭借对夏明朗思维习惯、用兵风格的了解,以及边军强大的情报和机动能力,数次精准预判了“阵风”的转移路线,布下天罗地网。
而王栓子则代表夏明朗(尽管他昏迷,但其预先制定的策略和行事风格仍在影响队伍),充分发挥了“阵风”对西疆地形的熟悉、小股部队的灵活性以及阵法诡变的特点,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利用地形、天时(如突如其来的风沙)甚至对手的心理盲区,险之又险地避开主力,或将追兵引入歧途。
他们仿佛在下一盘以整个西疆为棋盘,以生命为赌注的盲棋。每一步都暗藏杀机,每一次判断都关乎存亡。
纪昕云能感觉到,那个昏迷中的对手,其无形的意志依旧在影响着这场追剿。他的谨慎,他的果决,他的虚实之道,通过王栓子和赵铁山的行动,清晰地传递过来。
而她,也在一次次交锋中,不断修正着自己的策略,试图抓住那稍纵即逝的战机。她欣赏这种高水平的较量,但立场与职责,又让她必须将对方逼入绝境。
在这场无声的博弈中,两人虽未直接照面,却仿佛在进行着一场跨越空间的对话。彼此试探,彼此算计,彼此……了解。
“阵风”残部在不断的转移与周旋中,人员持续减员,物资日益匮乏,士气在希望与绝望间反复摇摆。而纪昕云所部的耐心,也在一次次的扑空中,逐渐消耗,军中开始出现质疑和焦躁的声音。
猫鼠游戏,依旧在继续。只是这只“老鼠”狡猾得超乎想象,而这只“猫”,在追捕的过程中,内心也掀起了越来越难以平息的波澜。她不知道,当真正抓住那只“老鼠”的那一刻,自己究竟该如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