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疆的烈日,无情地炙烤着连绵的戈壁,蒸腾起扭曲视线的热浪。一支约莫千人的队伍,护送着几十辆满载物资和伤员的驼车,在砾石与沙丘间艰难前行。队伍中人人面带疲惫,甲胄上沾染着风沙与干涸的血迹,正是从月牙泉撤离的“阵风”一部。他们按照夏明朗昏迷前制定的备用计划,向西南方向的一处隐秘绿洲转移。
夏明朗躺在其中一辆铺着厚厚毛毯的驼车上,面色依旧苍白,双目紧闭,气息微弱。石柱寸步不离地守在一旁,时不时探察他的脉象,眉头紧锁。将军体内的煞气与伤势依旧胶着,情况不容乐观。
突然,队伍后方负责警戒的斥候,如同受惊的羚羊般狂奔而回,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惊惶:
“报——!后方发现大量烟尘!是边军的旗号!看规模,至少五千精锐骑兵!距离不足二十里!”
消息如同冰水泼入油锅,队伍瞬间一阵骚动。五千边军精锐!在这片无遮无拦的戈壁上,被这样一支力量咬住,后果不堪设想!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了驼车上昏迷的夏明朗,随即又转向了临时负责指挥的赵铁山和王栓子。
赵铁山脸色铁青,猛地拔出战刀,低吼道:“他娘的!阴魂不散!准备迎战!栓子,你带将军和伤员先走!”
王栓子却比他冷静得多,他眯起眼,望向后方那越来越近的烟尘龙卷,沉声道:“铁山,别冲动!硬拼我们毫无胜算!你看那旗号……是‘纪’字旗!”
纪字旗?龙渊关守将,纪昕云?
赵铁山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纪昕云,这个名字在边军中代表着绝对的强悍与……某种程度上的公正。她与将军之间,似乎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过往。
“是她又如何?现在是敌人!”赵铁山咬牙道。
“正因是她,或许……还有转圜余地。”王栓子快速说道,大脑飞速运转,“将军昏迷前曾言,若遇纪昕云部,不可死战,当以周旋、拖延为主。此地往西三十里,有一片流沙区域,再往前,是‘鬼哭石林’,地势复杂,可布幻阵!”
时间紧迫,不容犹豫。赵铁山虽性情火爆,却也并非无脑之辈,深知王栓子所言是当前唯一生机。
“好!就依你!我带烈风营弟兄断后,吸引注意!栓子,你带其他人,全速赶往流沙区,按计划布阵!”
命令迅速下达。队伍一分为二,赵铁山率领三百余名伤势较轻的烈风战兵,迅速转向,依托几处矮丘布下防御阵型,做出誓死阻击的姿态。而王栓子则与石柱一起,催促着主力队伍,甩掉不必要的辎重,以最快的速度向西奔去。
烟尘滚滚,蹄声如雷。
五千边军铁骑,如同钢铁洪流,转瞬即至。队伍最前方,一骑白马格外醒目,马背上端坐一员女将,银甲红缨,身姿挺拔,面容清丽却带着沙场磨砺出的英气与冷冽,正是龙渊关守将,纪昕云。
她勒住战马,抬起手,身后奔腾的洪流瞬间减速,最终在距离赵铁山部阵前约五百步处停下,动作整齐划一,显示出极高的训练水准。数千双冷漠的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那区区三百余人的防御阵线。
纪昕云的目光越过严阵以待的烈风战兵,望向远处那正在急速远去的烟尘,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她知道,那才是夏明朗所在的主力。
“将军,前方只有数百残兵断后,主力正在西逃!请下令追击!”身旁的副将大声请命。
纪昕云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落在赵铁山那决绝的脸上,又扫过他身后那些虽然伤痕累累却眼神凶悍的战兵。她认得赵铁山,夏明朗麾下最勇猛的阵长之一。
“夏明朗何在?”纪昕云清冷的声音响起,穿透戈壁的热风,清晰地传到赵铁山耳中。
赵铁山呸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横刀在前,吼道:“纪将军!要打便打,哪来那么多废话!想动将军,先从俺老赵的尸体上踏过去!”
纪昕云眉头微蹙,不再多问。她缓缓举起右手。
就在边军骑兵即将发动冲锋的刹那,赵铁山猛地一挥战刀:“撤!”
三百烈风战兵毫不恋战,转身便跑,阵型却丝毫不乱,交替掩护,速度极快。
“追!”副将立刻下令。
然而,边军骑兵刚冲出不远,前排数十骑突然发出惊恐的嘶鸣,马蹄陷入看似坚实的沙地,瞬间被流动的黄沙吞噬!是流沙!
追击的势头为之一滞。
纪昕云眼神一凝,立刻下令:“绕行!小心流沙区域!”
边军骑兵训练有素,迅速调整方向,试图从侧翼包抄。然而,赵铁山部对这片地形显然更为熟悉,他们如同滑溜的泥鳅,在流沙区的边缘穿梭,不断利用矮丘和沙棘丛掩护,射出冷箭骚扰,拖延着边军的速度。
当纪昕云部终于绕过流沙区,追至一片怪石嶙峋、风声呜咽如同鬼哭的石林外时,早已失去了赵铁山部的踪影。石林入口处,雾气弥漫,隐隐有阵法波动的痕迹。
“将军,此地诡异,恐有埋伏!”副将警惕地提醒。
纪昕云驻马石林之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那片被幻阵笼罩的区域。她能感觉到,夏明朗的气息曾经在此停留,但此刻已然远去。这幻阵并不算多么高深,但足以拖延时间。
她抬起头,望向石林深处,仿佛能穿透那迷蒙的雾气,看到那个曾经与她并肩作战、如今却不得不兵戎相见的男人。
两人之间,相隔不过数里,却仿佛隔着天堑。
纪昕云的眼神复杂难明,有追索任务的坚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更有一种立场对立的无奈与决绝。
最终,她缓缓放下了举起的手,声音平静无波:
“穷寇莫追,恐中埋伏。收兵,清理战场,统计流沙损失。”
副将愣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在纪昕云那不容置疑的目光下,最终还是抱拳领命:“是!”
边军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满地狼藉的蹄印和那片依旧呜咽作响的鬼哭石林。
石林深处,一处隐蔽的岩缝中,王栓子通过水镜术看到边军退去,长长舒了一口气。他回头,看向依旧昏迷的夏明朗,低声道:
“将军,我们……暂时摆脱她了。”
而远去的纪昕云,在策马回奔的途中,最后一次回头,望了一眼那逐渐被风沙模糊的石林方向。
这一次短暂的交锋,没有激烈的搏杀,却充满了试探、算计与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生死的界限,与往日的情谊,在这片苍凉的戈壁上,交织成一幅残酷而复杂的画卷。
首次交锋,看似平手。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仅仅是一场漫长而残酷追剿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