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城的喧嚣与混乱,宛如一层无形的屏障,将“阵风”残部与外界那如影随形、无尽的追杀暂时隔绝开来。然而,队伍核心处萦绕的沉重阴影,却并未因这短暂的安宁而消散半分,反而愈发浓重,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
夏明朗的状况,远比他们预想的还要糟糕透顶。
在“风歇脚”客栈安顿下来后,王栓子心急如焚,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刻吩咐石柱外出打听城中医术高明之人。石柱扮作采购药材的学徒模样,穿梭在那些三教九流汇聚的茶馆、药铺之间,旁敲侧击地打探消息。经过一番细致的探寻,最终将目标锁定在了一条偏僻小巷深处,一家名为“回春堂”的医馆。
据说,坐馆的是一位姓墨的老大夫。此人脾气颇为古怪,行事不拘一格,但医术却极为精湛,尤其擅长处理一些疑难杂症和内伤。而且,他口风极紧,从不过问病人来历,仿佛对世间的一切纷扰都漠不关心。这正符合王栓子他们的需求,宛如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曙光。
是夜,月黑风高,整个忘忧城都被一层神秘的黑色幕布笼罩着。赵铁山和王栓子亲自带着几名绝对可靠的心腹,用一顶密不透风的软轿,小心翼翼地将昏迷不醒的夏明朗从客栈后门悄悄抬出。他们如同鬼魅一般,绕了几条幽深曲折的暗巷,终于来到了“回春堂”那扇略显破旧的木门前。
敲开门的是一个小药童,睡眼惺忪,脸上还带着未褪去的倦意。王栓子见状,迅速塞过去一小块碎银,压低声音说道:“有急症,劳烦通禀墨老先生。”
小药童掂了掂手中的银子,嘟囔了一句,转身慢悠悠地进去了。不多时,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走了出来。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长衫,眼神浑浊,仿佛对世间的一切都提不起兴趣,透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淡然。然而,当他目光扫过那顶软轿时,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抬进来。”墨老大夫的声音沙哑而平淡,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医馆内弥漫着浓郁的药草味,那独特的香气混合着岁月的气息,让人闻之顿感安心。陈设虽然简单,但却收拾得十分整洁,每一件物品都摆放得井井有条。夏明朗被小心地安置在内间一张铺着干净白布的诊床上,仿佛沉睡中的天使,只是那苍白的脸色透露出他此刻的危急。
墨老大夫示意众人退开些,他坐在床边的矮凳上,伸出枯瘦却稳定的手指,轻轻搭在夏明朗那冰凉的手腕上。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诊室内一片寂静,只有众人压抑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忘忧城永不歇止的喧嚣,仿佛在诉说着命运的无常。
时间一点点过去,墨老大夫的眉头越皱越紧,那浑浊的眼中也渐渐流露出凝重之色。他时而闭目细察,仿佛在倾听夏明朗身体内部的声音;时而翻开夏明朗的眼睑查看,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忧虑;手指还在几处重要的穴位上轻轻按压,感受着那微弱的脉动。
良久,他缓缓收回手,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那叹息声仿佛带着无尽的无奈和惋惜。
“老先生,如何?”王栓子忍不住上前一步,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焦急,仿佛热锅上的蚂蚁。
墨老大夫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扫过周围赵铁山等人那充满期盼与紧张的脸庞,缓缓摇了摇头,那动作仿佛千斤重担压在众人心头。
“身伤易治,魂伤难愈。”他吐出八个字,每一个字都像冰锥般刺在众人心上,让他们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
“这位公子,”墨老大夫指了指夏明朗,“外伤虽重,脏腑亦有损,但这些,以老夫之能,辅以药材,假以时日,尚可调理。真正麻烦的,是这里。”
他指了指自己的额头,神情严肃:“他神魂损耗过度,近乎枯竭。更棘手的是,有一股极其阴寒霸道的煞气盘踞其中,不断侵蚀其根本。这煞气……非同一般,似与某种禁忌阵法反噬有关,已与他残存的神魂纠缠不清,如同一团乱麻,难以解开。”
老大夫的话语,让王栓子和石柱的心沉到了无尽的深渊。他们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出现了。葬神谷强行引动十方寂灭大阵的反噬,果然主要作用在了神魂层面,这无疑是给夏明朗判了死刑。
“老先生,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赵铁山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哀求,那声音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一般,充满了绝望。
墨老大夫沉吟片刻,道:“办法……不是没有。若能寻到滋养神魂的天地灵药,如‘定魂草’、‘凝神花’之类,或可稳住其神魂,再图驱除煞气。只是……”
他顿了顿,看着众人,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无奈:“且不说这等灵药何其稀有难寻,即便找到,以其神魂如今之脆弱,能否承受药力,亦是未知之数。更遑论那纠缠的煞气,驱除过程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是魂飞魄散的下场,如同在悬崖边行走,一步错则万劫不复。”
他走到桌边,提笔蘸墨,在一张黄麻纸上写下了一副药方,那笔迹苍劲有力,却又透着一丝沉重:“老夫先开一副固本培元的方子,勉强吊住他一丝元气,延缓生机流逝。但这,终究是治标不治本。”
他将药方递给王栓子,语气平淡却带着医者的无奈:“能否醒来,何时能醒,全看他自身的意志造化,以及……你们能否寻到那逆天改命的机缘了。”
王栓子接过那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药方,手指微微颤抖,仿佛接过的是夏明朗的生命。赵铁山更是虎目含泪,死死攥紧了拳头,看着榻上气息微弱的夏明朗,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席卷全身,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连这忘忧城中有名的医师都束手无策,他们又该去何处寻找那渺茫的希望?这希望,仿佛风中残烛,微弱得让人心慌,随时都可能被黑暗吞噬。
“多谢老先生。”王栓子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将药方仔细收好,又奉上一笔丰厚的诊金。
墨老大夫没有推辞,只是淡淡道:“每隔三日,带他过来复诊一次。记住,莫要轻易移动,静养为上。”
一行人心情沉重地将夏明朗抬回客栈小院。夜色深沉,忘忧城的灯火在远处明明灭灭,宛如夜空中闪烁的星辰,却照不亮他们心中的阴霾。
悬壶济世,亦有难医之症,难救之人。这命运的无常,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们紧紧笼罩,让他们在黑暗中挣扎,却找不到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