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转还魂丹的药效如同春风化雨,悄然滋养着夏明朗枯竭的生机。然而,这份来之不易的希望,也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烛火,极易引来不怀好意的飞蛾。
纪昕云深知这一点。赠药,只是第一步。在这座龙蛇混杂、各方势力眼线密布的忘忧城,夏明朗的存在,就像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雷火弹。朝廷的密探、玄阴宗等宗门的余孽、乃至那些觊觎“阵风”残部手中可能存在的财物或功法的亡命之徒,都可能循着蛛丝马迹找上门来。
她不能让他刚刚稳住的情况,再受到任何惊扰。
于是,在赠药之后的第二天,纪昕云便做出了一个决定。她退掉了“云来”客栈那间相对舒适的上房,带着青羽,搬到了“回春堂”斜对面,一家更为破旧、但视野极佳的二层小客栈,租下了一个临街的房间。
从这个房间的窗户望出去,恰好能将“回春堂”的正门、侧巷以及大部分周边环境尽收眼底。
纪昕云的日常生活,变得极其规律,却又充满了无形的杀机。
每日清晨,她会坐在窗边,面前摆着一壶清茶,几样简单的早点,目光却如同最精准的尺规,丈量着“回春堂”周围的每一寸土地,记下每一个可疑的身影。
她看到了赵铁山依旧每日早出晚归,奔波于各个药铺和暗市,虽然依旧难有收获,但眉宇间的绝望似乎被一丝微弱的希望所取代。她看到了石柱谨慎地出入,采购着墨老大夫药方上的普通药材。她也看到了王栓子偶尔现身,行事更加低调,如同隐藏在阴影里的猎手。
更多的时候,她看到的是那些不属于这里的人。
一个穿着看似普通、但脚下官靴未曾换掉的汉子,连续两日在“回春堂”附近的茶摊流连,目光时不时瞟向医馆大门。
一个货郎,担子里的货物不见减少,却总是在这条僻静的巷子里来回叫卖。
还有几个看似江湖客打扮的人,气息驳杂,眼神却锐利,在夜间试图接近医馆,被“阵风”的暗哨及时发现并逼退。
这些,都被纪昕云一一记在心里。
她并未立刻动手。她在等待,也在甄别。她要弄清楚,哪些是单纯的窥探,哪些是已经确认了目标,准备动手的。
她的身份,此刻成了最好的掩护和武器。虽然被暂时解除了兵权,但她龙渊关守将的官凭和令牌仍在。在这三不管地带,朝廷命官的身份,依然有着不小的威慑力,尤其对于某些背景不那么干净的势力和那些还想在大夏地盘上混饭吃的江湖人。
第三天,那个穿官靴的汉子似乎失去了耐心,开始尝试贿赂街边的乞丐,打听“回春堂”里是否住着特殊的病人。
纪昕云觉得,是时候了。
是夜,她再次换上夜行衣,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尾随那名下值后、鬼鬼祟祟前往城中一处隐秘宅院的密探。
那宅院是朝廷设置在忘忧城的一个秘密联络点。纪昕云凭借对朝廷密探行事风格的了解,没有费太多力气,便潜入了进去。她在主事者的书房里,找到了一份刚刚写好、尚未发出的密报,上面赫然写着:“疑目标‘夏’藏匿于城南回春堂,正在确认,请求指示。”
果然!
纪昕云眼中寒光一闪。她将密报内容记下,然后并未销毁原件,而是模仿主事者的笔迹和口吻,重新撰写了一份:“经查,回春堂内仅为普通商队伤患,与目标不符。线索有误,将继续排查其他区域。”
她将伪造的密报放回原处,将原件销毁。然后,她如同来时一样,悄然离去。
第二天,那名密探接到了上峰的回复,斥责他情报不准,命他扩大搜索范围。密探虽然疑惑,却也不敢违令,只得悻悻离开了他盯了数日的“回春堂”区域。
处理完官方的眼线,纪昕云将目光投向了那些江湖人物。
那几个试图夜探医馆的江湖客,显然是受人雇佣。纪昕云没有亲自出手,而是通过青羽,联系上了忘忧城中一个颇有势力的地头蛇——“沙蝎帮”的帮主。她亮出了一小部分代表龙渊关守将身份的信物,并以一笔不菲的金银作为代价,要求“沙蝎帮”“清理”掉那几个不开眼的家伙,并放出风声,城南回春堂一带,由龙渊关纪将军罩着,闲杂人等莫要靠近。
“沙蝎帮”帮主虽不知这位女将军为何要庇护一家小医馆,但龙渊关的威名和实实在在的金银,让他毫不犹豫地接下了这单“生意”。不过两日,那几名江湖客便在一次“意外”的帮派火并中,彻底消失了踪影。而关于城南区域有军方背景的流言,也开始在忘忧城的暗处悄然传播,让许多原本蠢蠢欲动的势力,暂时按下了心思。
纪昕云便这样,如同一个沉默的守护者,隐藏在“回春堂”的对面,利用她的身份、智慧、人脉和必要时狠辣的手段,为那个昏迷中的男人,构筑起了一道无形却坚实的屏障。
她清理着来自各方的威胁,化解着潜在的危机,却从未试图靠近,也从未期待过任何回报。
只有在夜深人静时,她会站在窗边,远远望着“回春堂”那扇漆黑的窗户,想象着他服下丹药后,是否安稳了一些,脸色是否不再那么苍白。
她知道,自己所能做的,也仅限于此。在他醒来之前,在他恢复之前,这片小小的、暂时的安宁,便是她唯一能赠予他的,也是最奢侈的礼物。
这份守护,无声无息,却重若千钧。它跨越了立场的鸿沟,摒弃了世俗的算计,只源于内心深处,那份最纯粹、最不容于世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