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里,烛光摇曳,牌位森然,空气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赵夫人与周嬷嬷那番哭诉,如同石头砸进静水,在仆妇管事们心中泛开层层疑虑。此刻,无数目光全都黏在了祠堂中央那道纤细身影上。
赵夫人捏着帕子,脸上是藏不住的得意。周嬷嬷更是挺直了腰,阴鸷的目光死死锁住苏清鸢,只等她一露怯,便要立刻火上浇油,将她彻底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永安侯苏承弼面沉如水,眉宇间积聚着风暴,显然已对这番之说信了七八分,他猛地一拍身旁的茶几,震得茶盏哐当作响,厉声喝道:逆女!赵氏和周嬷嬷所言,你可有话说?!若真行此等龌龊之事,败坏我侯府门风,家法绝不容情!
苏清鸢心念电转,瞬间抓住了几个关键破绽:周嬷嬷口口声声说亲眼看见她熬汤时“神神叨叨”,这纯属无稽之谈;赵夫人更是故意对药膳相生相克的基本原理避而不谈,将事情全数推到巫蛊之上;再者,那人偶的布料和针脚手法,也绝不是她院中所有!
父亲息怒。她的声音清越,穿透了祠堂压抑的氛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女儿确实近日在为孙嬷嬷调理身体,孙嬷嬷病情有所缓解亦是事实。但女儿所用之法,绝非母亲与周嬷嬷口中所言的二字所能概括。
苏清鸢不慌不忙地转向赵夫人,眼神平稳,澄澈得不见一丝波澜。被她这样一看,赵夫人自己倒先慌了神。
母亲,苏清鸢的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您方才口口声声指认女儿使用了邪术,敢问,那邪异的器物何在?惑人的咒符又藏在何处?若女儿真习得此等阴私诡谲、为人不齿的手段,为何不用于为自己谋取锦衣玉食、父亲宠爱,反而要耗费心力、亲自守在小厨房两个时辰,去治疗孙嬷嬷那沉积多年、连御医都倍感棘手的风湿痹症?此举于女儿而言,除了惹来今日这般无端猜忌与构陷,究竟有何实际益处?还请母亲明示。
这一连串的反问,逻辑清晰,直指要害。赵夫人被问得猝不及防,一时语塞,脸上那伪装的悲戚与忧愤都僵住了。她强自镇定,拔高声音道:巧舌如簧!休要在此混淆视听!若非邪术,你如何解释一碗看似普通的鸡汤便能见效神速?这根本不合常理!
苏清鸢并未被赵夫人的色厉内荏吓倒,她转而面向祠堂内众多的旁观者,声音不卑不亢,却足以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母亲此言差矣。女儿所用,乃是再正统不过的食疗药膳之法。自古有云药食同源,许多我们日常所见的食材,本身便具备药性。孙嬷嬷所患乃寒湿侵入经络关节所致的痹症,病症表现为关节冰冷、刺痛、屈伸不利。女儿为她熬制的艾草老鸡汤,其中艾草性温,味苦辛,能祛湿散寒、温经通络、止痛,正是对症之选;而老母鸡性温,味甘,可温中益气、填补虚损,扶助人体正气。二者相合,以文火慢炖,使药效温和渗入食物之中,通过日常饮食循序渐进地调理身体,驱散寒湿,巩固根本。此等原理,在《本草纲目》、《食疗本草》等医药典籍中皆有明确记载,乃是先人智慧结晶,如何就与邪祟之说扯上了关系?
她微微停顿,目光扫过那些脸上疑虑渐消、转而露出思索神情的管事婆子们,继续道:况且,药膳调理之道,贵在温和持恒,其效虽不如虎狼之药般迅猛,却胜在稳妥,重在扶助人体自身正气以抗邪外出。孙嬷嬷病情得以缓解,正是其体内正气渐复、驱邪外出的佳兆。若只因见效便被视为邪术,那天下悬壶济世的医者、辛勤种植药材的药农,乃至着书立说的先贤,岂不都成了母亲口中的邪魔歪道?此等言论,若传扬出去,只怕非但不能维护侯府清誉,反会惹来杏林同道耻笑,以为我永安侯府不识先人智慧,妄断是非了。
她这番解释,不仅把“艾草老鸡汤”的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更是把问题直接上升到了质疑先贤智慧、损害侯府声誉的高度。几位原本就对赵夫人平日行事颇有微词的老管事不禁微微颔首,显然已被苏清鸢的道理说服。就连端坐上的苏承弼,紧锁的眉头也不自觉地舒展了几分。他于医理虽不精通,却也听得懂“药食同源”、“《本草纲目》”这些词,听着倒像是正经学问,并非乡野怪谈。苏清鸢能如此流畅地道出其中道理,反倒显得见识不凡。两相对比之下,赵夫人之前的指控,就难免显得捕风捉影、无理取闹了。
你...你休要在这里卖弄口舌!谁知道你是不是早就准备好了这番说辞!周嬷嬷见情势不妙,主子脸色越来越难看,急忙跳出来尖声叫道,空口无凭,谁能证明你说的就是真的?谁能证明那汤里没加别的东西?
苏清鸢似乎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问,神色依旧从容,她提高声音,清晰地说道:孙嬷嬷便是最好的人证。她亲身感受了药膳的效果,最有发言权。云雀,去厢房请孙嬷嬷过来,仔细搀扶着,莫要颠簸了。
命令一下,祠堂内顿时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赵夫人和周嬷嬷交换了一个惊疑不定的眼神,她们没想到苏清鸢竟然真敢让孙嬷嬷来当面对质,更没想到孙嬷嬷竟然愿意来!按照她们原先的算计,孙嬷嬷即便不为她们说话,也该称病不出才对。
不多时,孙嬷嬷便被云雀牢牢扶着胳膊,颤巍巍地走进了祠堂。孙嬷嬷状况已明显好转,脸上有了血色,双腿也能自行迈步。她一进来,目光在赵夫人和周嬷嬷身上一溜,神色微动,便恭恭敬敬地转向苏承弼,颤巍巍地当即就要行礼。
苏承弼抬手虚扶了一下,沉声问道:孙嬷嬷,你身子不便,不必多礼。今日唤你前来,只问你一事,四丫头给你喝的,究竟是何种汤药?你需如实禀来,不必有任何顾忌。
一时间,祠堂内众人的心都高悬不下,赵夫人更是将指甲死死掐入掌心。孙嬷嬷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犹豫都压入肺腑。昨夜赵夫人派人传来的威逼利诱之言犹在耳畔,沉甸甸地坠着;可这几日饮汤后,关节处那多年未有的温暖与轻松,却如同一道真实的曙光,照进了她缠绵病榻的晦暗生活。良知与恐惧在胸中激烈撕扯,最终对苏清鸢的一丝真切感激,压倒了所有的恐惧。
她垂下眼眸,声音虽带着颤抖,却足够清晰地说道:回...回侯爷的话。四小姐...四小姐仁善,见老奴病痛缠身,只是每日吩咐丫鬟...给老奴送一碗用艾草细心炖煮的老鸡汤。老奴...老奴连着喝了这几日,别的不敢说,只觉得身上...尤其是以往那冰窖似的关节处,确实暖和了不少,那针扎似的酸冷刺痛...也减轻了些许。昨夜...昨夜更是难得地...睡了一个整觉。她虽半个不字都未直接说,但这番含糊却坚定地肯定汤品、描述自身感受的话,已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结结实实地扇在了赵夫人和周嬷嬷脸上,无疑证明了苏清鸢的清白与药膳的效力。
赵夫人脸色煞白,犹自强撑:即便...即便这汤本身没问题,谁知你是不是在熬制过程中,或是端来的路上,动了什么手脚?用了什么掩人耳目的法子?
苏清鸢闻言,嘴角轻轻一勾,随即向守在祠堂门口的阿竺递了个眼色。阿竺立刻会意,捧上一本看似简陋的线装账册和几张包过药材的黄褐色废纸,快步上前,恭敬地递到苏清鸢手中。
苏清鸢接过,当众翻开账册,朗声道:父亲,各位管事都在,这便是女儿近日让丫鬟记录采买艾草、老母鸡、生姜、红枣等物的账目,何时购买,购于哪家店铺,花费几何,皆记录在册,一笔一笔,清晰可查。
“再看这几张,”她将废纸示于众人,“是药铺包药使剩的。这上头‘济世堂’的印记、年月,都白纸黑字印着,与账册里的记录严丝合缝,分毫不差。”所有材料,皆是京城街巷随处可买的寻常之物,女儿便是想用邪术,又该从何处着手?难道这满大街的商贩,都成了女儿行邪术的同伙不成?
她目光倏地锐利起来,如冷电般射向脸色已开始发白的周嬷嬷,语气陡然转冷:倒是女儿身边的下人回禀,昨日似乎有人鬼鬼祟祟,意图接近女儿熬汤的小厨房,形迹可疑,仿佛想在灶台边些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幸得丫鬟机警,及时将其了出去,才未让某些人的腌臜手段得逞!此事,不知周嬷嬷可曾听闻?
你...你血口喷人!周嬷嬷浑身一颤,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惊叫着狼狈地往后缩了两步,惊慌的目光立刻投向了赵夫人。这欲盖弥彰的反应,在场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出了其中的猫腻。苏承弼不是傻子,他宦海沉浮多年,后宅这些阴私手段岂会毫无察觉?此刻见周嬷嬷这般情况,心中之前对赵夫人的那点信任瞬间崩塌,取而代之的是被愚弄的愤怒和羞恼。
苏清鸢见火候已到,不再穷追猛打,转而面向苏承弼,言辞恳切却又不失力量:父亲,女儿入府以来,谨言慎行,唯知恪守本分。近日钻研药膳,也不过是想凭些许微末技艺,为身边病痛之人略尽心意,以求心安。万万没想到,一片赤诚,竟招致母亲如此大的误会,乃至今日在这庄严祠堂之上,以莫须有之重罪当众发难。此举不仅污了女儿清白,寒了女儿之心,更是损了侯府宽厚待下、明辨是非的清誉!女儿人微言轻,但求父亲明察秋毫,秉公处置,还女儿一个公道,亦正我侯府门风!
她这番话说完,字字在理,既道尽了自己的委屈,又抬出了侯府声誉这顶大帽子,最后更是把话头轻轻巧巧地递到了苏承弼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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