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给乌鲁克的城墙镀上了一层暗金,晚风带着凉意吹拂过城头。林秋拦下藤丸立香的话语后,气氛陷入了短暂的沉寂,只有玛修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林秋的目光扫过神情各异的同伴,最终落在紧握着盾牌、脸上写满困惑的玛修身上。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经历过无数战场和牺牲的冷静,甚至有些冷酷:
“玛修,藤丸,你们的感受我理解。对我们这些来自后世、接受现代伦理熏陶的人来说,活人祭祀是绝对无法容忍的暴行。但我们必须认清现实——这里是公元前2600年的神代乌鲁克。”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南方那片被异常魔力笼罩的密林方向,仿佛能穿透空间看到乌尔市那虚假的祥和与深藏的恐怖:
“对这个时代的大部分人而言,‘神’的意志高于一切。献祭换取庇护,是他们认知中可能存在的、甚至‘合理’的交换。如果我们贸然将乌尔市的真相公之于众,你们能保证不会有人觉得,‘比起在乌鲁克前线直面魔兽被撕碎,在乌尔市至少家人能平安,牺牲我一个似乎…也能接受’?”
林秋的话语像冰冷的锥子,刺破了玛修心中理想化的泡沫。少女紫色的眼眸剧烈动摇着,她下意识地反驳:“怎么会…怎么可能有人会想过那种…那种亲人随时可能被带走、在压抑和恐惧中苟且的日子!这太扭曲了!”
林秋的目光转回玛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却依旧坚定:“扭曲?是的,在我们看来是扭曲。但生存的本能和对未知的恐惧,有时会让人做出看似无法理解的选择。玛修,你要明白一点:如果他们不是我们的同伴,那么我们对他们的每一分仁慈和犹豫,都可能在未来化作刺向我们自己人的致命刀刃。”
他向前一步,声音更加锐利,直指核心:
“想想那些被选中的男人吧。玛修,告诉我,他们之中,又有多少人,是真正‘自愿’走向祭坛的?”
“我…我…”玛修张了张嘴,却感觉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想到了乌尔市街道上那些麻木的老人和妇女,想到了提及“祭品”时老妇人颤抖的嘴唇和深藏的恐惧。
“够了。”
一个威严而熟悉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英雄王吉尔伽美什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夕阳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影。祭司长西杜丽安静地侍立在他身后,脸上带着一丝无奈。
林秋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苦笑:“王,你这偷听的习惯可不太好。”
西杜丽连忙欠身解释:“林秋大人,并非王有意偷听。实在是诸位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城头显得有些大了。王恰好巡视至此…”
迦勒底众人看着吉尔伽美什那明显阴沉下来的脸,感受到一股无形的沉重压力,连梅林都收敛了笑容,安娜更是握紧了镰刀柄。气氛压抑得几乎凝固。
就在藤丸立香以为吉尔伽美什会因乌尔市的惨状和女神暴行而雷霆震怒时,这位乌鲁克之王却猛地发出一声与其威严形象极不相符的大吼:
“可恶啊——!!!”
所有人都愣住了。
吉尔伽美什的脸上充满了…遗憾和懊恼?他握紧了拳头,仿佛错过了什么稀世珍宝:
“穿着老虎皮套、自称豹人、行为搞怪却实力惊人的从者?!如此有趣的生物,本王居然没能亲眼看看她的滑稽表演!简直是莫大的损失!”
西杜丽在一旁扶额,语气充满了无奈:“王…您是三岁小孩吗?”
“呵,”吉尔伽美什闻言,脸上的懊恼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邃复杂的神情,他望向天边最后一缕余晖,声音低沉下去,“如果有的选…本王倒情愿真的只是一个无忧无虑的三岁孩童。”
随即,他收敛了情绪,恢复了惯常的傲慢姿态,目光转向林秋,带着一丝“你懂的”意味使了个眼色:“闲聊到此为止。林秋,王宫那边又送来了一堆新的泥板文书等着你批阅。别想找借口开溜!”
说完,他不再理会迦勒底众人,转身径直向王宫方向走去。
林秋无奈地叹了口气,对藤丸立香等人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先回去休息,便快步跟上了吉尔伽美什的步伐。
两人并肩走在通往王宫的寂静石道上,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远离了城头的众人,吉尔伽美什嗤笑一声,打破了沉默:
“林秋,你刚才跟那几个天真的孩子说那些做什么?打破他们对世界非黑即白的幻想,让他们直面现实的污秽和选择的残酷…这种做法,可真是差劲透了。”
林秋的脚步没有停顿,声音平静无波:“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告诉他们一个最浅显的道理:对待敌人无需怜悯。无论他们看起来多么弱小无助——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还是牙牙学语的孩童。 一时的仁慈,换来的往往是己方更惨痛的伤亡。这种悲剧,我在仙舟…看得太多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过往。
他顿了顿,侧头看向身旁这位神代的王者,反问道:“倒是你,吉尔伽美什王。你明明可以躲在王座之后,装作对乌尔市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这样,无论我们最终采取什么手段,所有的决策和随之而来的骂名,都可以推给我这个‘擅作主张的外来者’。你为什么要出来打断,甚至主动揽下这滩浑水?”
吉尔伽美什闻言,停下了脚步。他转过头,赤红的蛇瞳在暮色中闪烁着锐利如刀的光芒,随后爆发出一阵洪亮而充满傲气的笑声:
“哈哈哈!林秋,你把本王当成什么人了?!是躲在帷幕后玩弄权术的懦夫?还是需要他人代为承担罪责的伪善者?”
笑声收敛,他的表情变得无比严肃,带着不容置疑的王之威严:
“听清楚了!就算事情真的发展到最糟糕、最不堪的地步,需要有人做出最残酷的决定,需要有人背负血淋淋的罪孽…那也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扛!”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落在遥远的乌尔市:
“因为那城市里,无论现在如何扭曲,无论他们是否还认我这个王…他们曾经,都是乌鲁克的子民!是本王的子民!”
吉尔伽美什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沉重如山的责任:
“审判他们的命运,裁决他们的未来,背负由此产生的一切罪业与诅咒…这,都是本王身为乌鲁克统治者的职责!是本王的‘王道’!你区区一个外来客卿,凭什么越俎代庖,替本王背负这份属于王的‘罪恶’?!”
他重重地拍了一下林秋的肩膀,力道之大让林秋都微微晃了晃。英雄王的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掌控一切的、略带狂气的笑容:
“所以,收起你那套自以为是的‘分担’。本王还没脆弱到需要别人替我挡刀的地步!乌尔市的事情,本王自会派人彻查清楚,再做决断。不过现在嘛…”
他指了指前方灯火初上的宏伟王宫,语气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促狭:
“你刚才听到的可不是借口。王宫书房里,确实又堆满了像山一样高的泥板文书。加快脚步吧,林秋‘将军’!本王的乌鲁克,可没有养闲人的道理!”
说罢,他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金色的发梢在晚风中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