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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田的火光冲破夜幕时,陈墨正俯身查看楚红袖递来的水样竹筒。他指尖刚触到筒身细孔,工坊外骤然传来急促锣声,一声紧过一声,直刺耳膜。

“西村起火!新种田烧起来了!”

他猛地站起,竹筒脱手坠地,滚出半尺,未再看一眼。抬脚跨出工坊门槛,火光已映红天际,风里裹着焦糊味,夹杂稻秆爆裂的噼啪声。他一边疾行,一边挥手分派:“一队带铁锹挖隔离带,一队进村疏散,另一队随我入田。”

火势正顺风南卷,火焰舔舐着刚覆土的垄沟,火星溅落处,新翻的泥土瞬间焦黑。几名社户跪在田头,抱头嚎哭,有人嘶喊:“是金穗稻招灾!快把种子挖出来!”

陈墨蹲下,抓起一把灰烬,指缝间漏下的尽是炭化稻壳。他捻了捻,灰末粗粝,带油质感。目光扫过火线边缘,一截麻布残片半埋泥中,边缘浸油,内侧隐约有朱砂纹路。他未动声色,只将布片折起,收入袖中。

“挖沟!截断北侧火路!”他下令,声音压过风声,“别让火过三号渠。”

慕容雪率兵赶到时,火势已被遏制在三百亩内。她跃下马,铠甲未卸,径直走向田垄深处。片刻后,她蹲身撬开一条沟底石板,底下赫然埋着一只陶罐,罐口封泥已裂,残油渗出,引燃了周边草根。

“不止一处。”她低声道。

四具陶罐陆续被掘出,均藏于沟底暗槽,罐身刻有鱼鳞纹,细密如鳞片重叠。陈墨接过一只空罐,翻转查看内壁,忽见半片纸角黏附在罐底,墨迹未化——“醉仙楼”三字清晰可辨。

他将罐子递向胡万三。胡万三未接,只俯身嗅了嗅残油气味,又从怀中取出一小块布巾,上面沾着前夜仓库的火药残渣。他凑近一并嗅闻,眉头骤锁。

“鲸油混松脂,比例七比三。”他咬破舌尖,让清醒感刺入脑中,“和仓库那批一样。”

陈墨盯着那片纸角,火光映得墨字发亮。他缓缓将罐子掷入余烬,火焰猛地蹿高。

“他们不怕我们查,就怕我们不信。”他声音冷得像铁,“火油、谣言、断药、污井——一步步来,等我们乱了阵脚。”

慕容雪站起身,拍去膝上灰土:“醉仙楼是士族惯用的酒肆,三日前李家子弟在那儿聚过。”

“那就让他们再聚一次。”陈墨转身,朝工坊方向走去,“把备用种库的消息放出去。”

“放给谁?”柳如烟不知何时已立于田埂,绯裙未染烟尘,发间金步摇却不见踪影。

“放给那些以为火一起,我们就撑不住的人。”陈墨脚步未停,“就说新种藏在东仓,三日内启封分发。”

柳如烟默然片刻,点头离去。她身影刚隐入夜色,陈墨忽道:“等等。”

她止步。

“带《风月录》去。”他背对她,“李玄策上月在醉仙楼赌输三百两,押的是他叔父的盐引。翻出来,让他心腹知道——我们什么都知道。”

柳如烟嘴角微动,未语,转身没入黑暗。

次日清晨,陈墨立于祠堂前。火后的田地焦黑如砚,社户们围在边缘,神色惶然。他当众打开一座铁柜,取出十袋种子,袋面印着“金穗二号”四字。

“火毁一季,不毁十年。”他将种子交予各村老佃,“今日起,每户可领半石,先种补苗田。东仓存种三千石,三日后开仓。”

人群骚动,有人低声议论:“东仓?那不是去年存粮的地方?”

“听说夜里有人往里运箱子……”

陈墨不答,只命人将种子分发。苏婉娘商行的粮车再度停在道旁,麻袋堆叠如墙,封口“贷”字鲜红。

午后,柳如烟归来,袖中滑出一张薄纸。“李承恩今晨在醉仙楼订了雅间,称要庆贺‘田火大捷’。席间有人问:‘东仓真有种子?’他笑说:‘陈墨急了,放烟雾呢。’”

陈墨将纸条凑近烛火,看着它卷曲焦黑。“他们信了。”

“但还有人在盯。”柳如烟压低声音,“我回来时,瞥见祠堂檐角有人影,袖口露出狼头刺青。”

陈墨目光一凝。

“没动手,只是看。”

“看火势,看人心,看我们乱不乱。”他缓缓合拢手掌,烧尽的纸灰从指缝飘落,“突厥人也掺一脚了。”

暮色四合,工坊内灯火通明。楚红袖正在调试一台新制的竹制水车,齿轮咬合声清脆。陈墨走进来,将那截浸油麻布摊在案上。

“朱砂纹。”楚红袖只看了一眼,“和李玄策书房那张地图标记手法一样——右斜三划,左勾一弧。他亲自定的埋点。”

“火油、地图、盐商暗记、醉仙楼。”陈墨逐一点数,“每一步都留痕,却又不藏深。他们在示威。”

楚红袖停下手中活计:“下一步,他们要动东仓?”

“不是要动。”陈墨摇头,“是已经派人去看了。就等我们调兵守仓,他们好在别处动手。”

“那我们不动?”

“动,但不动在明处。”他取出腰牌,打开暗格,倒出一粒金穗稻种,放在灯下,“让胡万三调一艘空船,停在东仓码头,夜里亮灯,装作运种。”

“可船里没种。”

“就让它没种。”陈墨嘴角微扬,“他们要的是‘我们慌了’的证据,不是种子。”

楚红袖沉默片刻,忽然道:“井水的事,李青萝回信了。”

陈墨抬眼。

“水里有黑粉,是煅烧过的骨粉混砒霜,长期饮用,伤肝损肾。银簪验出三重毒素,其中一种,和二狗子娘吃的药一致。”

陈墨手指缓缓收紧,稻种被压进掌心,留下浅痕。

“李家断药,是逼他反水。井里下毒,是想让牲口先死,再说是稻种招灾。”他声音极冷,“他们不只想毁田,还想毁信。”

楚红袖将一张图纸推过来:“我在东仓四周埋了声引器,若有人夜探,可录其声。另在码头设了竹哨,磷粉标记,夜里可见微光。”

陈墨点头:“让慕容雪带兵巡南渠,白天走,夜里歇。胡万三的船,子时靠岸,亮灯两刻即离。”

“你呢?”

“我去西田。”他站起身,“火油埋点有规律,三处罐位连起来,是北斗形状。他们按图行事,下一次,该轮到南田了。”

夜半,陈墨独行于焦土之上。风仍带余烬味,脚踩下去,灰中偶有火星闪起。他蹲在第一只陶罐原位,用匕首划开土层,翻出一块烧裂的石板。石板背面,赫然刻着细小符号——短三长一,与突厥信标频率一致。

他正欲收刀,远处田埂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他不动,只将手按在腰间青铜腰牌上。

来人走近,是柳如烟。

“醉仙楼的人散了。”她低声道,“李承恩喝多了,说:‘火油只是开胃菜,东仓那批货,得用冰刃开路。’”

陈墨缓缓起身。

“冰刃……是赵明远的手段。”

“他们联手了。”柳如烟声音微颤,“士族出火油,官府出杀手,突厥人在旁盯着收成。”

陈墨将石板收入怀中,目光投向南面黑沉的田野。

“那就让他们都来。”他低声说,“东仓是饵,南田是网,西田的灰——是祭旗。”

他转身朝工坊走去,脚步沉稳。柳如烟跟上,忽见他左手紧握,指缝渗出血丝。

“你受伤了?”

陈墨未答,只摊开手掌。一粒金穗稻种嵌在血肉中,种皮已裂,露出嫩白芽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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