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灰烬扑在脸上,陈墨站在废墟中央,指缝间的焦米簌簌落下。百姓的喧声从身后涌来,像潮水拍打堤岸。他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将那段烧焦的木牌插进焦土,又从怀中取出炭笔,在断裂的牌面上写下五个字:“三日必有粮”。
字迹粗重,嵌进木纹。
他转身,对候在一旁的传令兵道:“立碑于此,日晒不撤,雨淋不收。”
传令兵抱起木牌,钉入废墟前的夯土台。百姓的吵嚷声稍稍一滞,有人踮脚张望,有人低声议论。陈墨不再多言,翻身上马,缰绳一扯,直奔巢湖。
马蹄踏过焦地,扬起一片灰雾。
巢湖基地塔楼内,楚红袖已守在编钟前。竹制钟架悬着七枚长短不一的钟管,每响一声,便代表一条讯息。她左臂的机关微微发烫,指尖在钟槌上轻叩,随时待命。
陈墨踏入指挥厅,脚步未停:“泉州可有消息?”
“半个时辰前,信鸽回传,船队已过东矶岛,顺风疾行。”楚红袖抬手,在墙上的航线图上划下一记红痕,“郑和亲守码头,每半日一报。”
陈墨点头,走到沙盘前。沙盘上,十艘船模排成一线,正从南洋向庐州外港推进。他伸手,将最前一艘船模向前推了半寸。
“敲钟。”
楚红袖挥槌,三声清越的竹音在塔楼内回荡。三声——平安无事。
与此同时,四海商行总号内,苏婉娘正摊开海外账册。她指尖划过一行行墨字,核对船队编号与购粮契约。窗外传来急促脚步,一名管事冲进来:“南市米价又涨,士族开始囤仓!”
苏婉娘头也不抬:“把账册副本抄十份,送到城南十家米行,贴在门口。写清楚——每船十万石,十船连发,三日内首船靠岸。”
管事一愣:“真要公开?”
“怕他们不信,就让他们亲眼看见。”她合上账册,“告诉他们,四海商行不卖虚粮。”
消息传开,城中骚动稍缓。可到了夜里,流言再起:“船队遭海盗劫了!”“南洋起了风暴,全沉了!”有人趁夜砸了米行招牌,也有人在街头煽动流民围堵官道。
陈墨在塔楼中听完回报,只说一句:“鸣炮。”
城南十里,慕容雪立于官道高坡。她抬手一挥,六座模块化炮台依次点燃。炮口未装弹,只以火药空爆。六声“震天雷”接连炸响,火光映红夜空,声波传遍城郊。
百姓从屋中探出头,望着远处的火光,一时无人再提谣言。
“炮声为信。”慕容雪对身旁副将道,“明日此时,再响一次。”
天未亮,完颜玉已带着猎鹰群登上城南箭楼。三十只鹰立于架上,爪下系着磷粉囊。他取出鹰笛,轻轻一吹,鹰群振翅腾空,划破晨雾。
第一缕阳光洒落时,鹰群在高空盘旋,磷粉自囊中洒出,金光在天幕上勾出一个巨大的“丰”字。字形稳而不散,久久悬于城南上空。
城中老农最先抬头,愣了片刻,忽然张口唱起一支旧调:“一粒金穗养万家,千机阁下无饥娃……”
歌声由巷口传至街心,又从街心传至坊门。百姓纷纷出门,仰头望着天空的“丰”字,听着这久违的歌谣,有人抹起了眼角。
城外官道上,第一支粮队已入视野。
十辆铁轮大车,由改良畜力牵引,每车载粮千石。车阵前方,慕容雪骑马领行,身后是六座可拆卸的火炮台,炮口朝外,随时待发。车轮碾过官道,发出沉稳的吱呀声,像大地在呼吸。
百姓从两旁聚拢,起初是观望,后来有人跟着车阵走,再后来,整条官道挤满了人。没有人喧哗,也没有人抢夺,只是默默跟着,仿佛跟着一支归乡的队伍。
车阵入城时,完颜玉吹响短笛,鹰群盘旋而下,在粮车上空低飞一圈,随即收翅归林。
苏婉娘在城门口迎车。她亲自爬上第一辆粮车,掀开麻袋,抓起一把新米,迎着阳光扬手一撒。米粒如金雨洒落,引来一片低呼。
“真粮!”有人喊。
“是南洋香粳!”
苏婉娘跳下车,对围观百姓道:“今日起,每户凭户帖领米三升,不设时限。三日后,第二批船到,再增配额。”
人群静了片刻,忽然爆发出欢呼。
陈墨没有进城。他留在巢湖基地,站在塔楼顶层,望着远处的信号塔。塔身由铁骨与铜铃构成,底座连着一座新筑的锅炉房。楚红袖站在控制台前,手中握着一根拉杆。
“准备好了。”她说。
陈墨点头。
楚红袖拉动拉杆。
锅炉轰鸣,蒸汽自铁柱中喷涌而上,直冲塔顶。铜铃被气流推动,自动摇响,一声接一声,传向远方。三十里内,所有哨站都能听见这声音。
陈墨低头,从袖中取出最后一点焦米。他摊开手掌,风从湖面吹来,将灰烬卷起,与蒸汽一同升向天空。
塔下,柳如烟正在核对最后一份船运账目。她将十艘船的到港时间、载重、来源逐一登记,又用磷粉在关键条目上标记。确认无误后,她合上账册,抬头望向蒸汽塔。
苏婉娘在总号内接到最新消息:“第二船已离港,风向稳定,预计明日午时靠岸。”
她提笔在日程簿上画了个圈,又写下:“粮道通,信不可断。”
慕容雪在城南官道收整炮台。她下令将六座炮台拆解,装入特制木箱,准备运回巢湖。副将问:“这些炮,以后还用吗?”
“用。”她答,“但不再为威慑,而为护耕。”
完颜玉在鹰架前清点猎鹰。三十只鹰尽数归巢,羽毛完整,无一受伤。他解开磷粉囊,将残余粉末倒入陶罐,封存备用。
楚红袖站在蒸汽塔下,左臂机关因长时间操作微微发烫。她脱下外袍,露出义肢接合处的铜扣,用湿布轻轻擦拭。塔铃仍在响,一声一声,像在计时。
陈墨始终站在塔下。
他望着白烟升腾,没有说话。远处,湖面泛起微光,第一缕真正的晨曦刺破云层,照在塔顶的铜铃上,铃音骤然清亮。
他抬起手,指尖还沾着一点焦米的残屑。
风再起,残屑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