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的手指停在记录册的第七行,目光落在“补放三人”四个字上。他合上册子,抬眼看向工坊方向。夜风穿过竹墙缝隙,带着铁器冷却后的微腥气味。
楚红袖正蹲在齿轮箱前,左臂义肢抵住机壳边缘。她拧开第三颗螺栓时,指尖触到一丝黏腻。凑近看,润滑槽内残留着淡黄胶状物,不像鲸油,反倒像松脂。
“这不是我们用的东西。”她低声说。
陈墨走过来,没说话,只从腰间取出一块磁石,在传动轴附近轻轻一扫。磁石边缘沾上几粒细小颗粒,泛着暗光。
“有人动过手脚。”他说,“查最近接触过这台机子的人。”
楚红袖站起身,唤来守值簿。昨夜两班轮换,最后登记的是两名工匠,其中一个名字被墨迹晕染了些许——李三河。她记得这个人,第407章投毒案里侥幸逃脱的那个技工,三天前主动回营请罪,说是迷途知返。
“他现在在哪?”
“已被关押候审。”陈墨将磁石收回护腕夹层,“但昨晚的指纹泥印对得上他。”
楚红袖盯着那颗沾污的齿轮,忽然弯腰拆下侧盖板。内部齿隙深处,松脂已渗入咬合面,形成一层滑而不稳的膜。她试着转动曲柄,发现阻力不均,运转半圈后便卡住不动。
“延迟触发了备用释放程序。”她声音低沉,“系统以为通行中断,自动补放了人。”
陈墨眯起眼:“这意味着,任何被污染的机械都可能在关键时刻背叛我们。”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蒸汽锅炉的嘶鸣。那是新装的自动投弹装置试验场,位于工坊东侧空地。楚红袖脸色一变,快步朝那边赶去。
试验场上,一台改装过的投石机正连接蒸汽管道。原本用于发射石弹,如今加装了识别模块和燃烧弹舱。楚红袖为它设计了一套感应机制:仅当探测到草原骑兵特有的狼头图腾时才会解锁发射。
她赶到时,操作员正准备点火测试。
“等等!”她喝止,“先检查传动系统!”
可已经迟了。锅炉压力表指针猛然跳动,超出了红色刻度。机关启动瞬间,主齿轮发出刺耳摩擦声——有杂质卡死。
燃烧弹飞出轨道,偏离预定方向,直冲北区粮仓。
陈墨几乎是同时反应过来。他冲向前线,右腕一震,玄铁护腕内的磁石阵列瞬间激活。一道无形力场横亘空中,燃烧弹在距粮仓二十步处骤然偏转,坠落在干涸沟渠中,外壳破裂却未引爆。
四周一片死寂。
慕容雪带连弩队迅速封锁现场。她亲自走到落弹点,蹲下查看残骸。弹体上的导引铜片扭曲变形,但她仍能辨认出轨迹偏差的角度。
“不是设计问题。”她抬头,“是齿轮受阻导致发射角度错乱。”
楚红袖也已赶到,正指挥人拆解投石机核心。她取出一段断裂的联动杆,指节轻敲咬合齿:“松脂混进了润滑油,让齿轮打滑。压力突增时无法同步,整个系统就乱了。”
慕容雪接过残片,翻转几次,鼻尖靠近嗅了嗅。“这种松脂……我在第407章见过。那个逃走的工匠,用它封过毒药瓶口。”
陈墨站在试验场边缘,盯着那台冒烟的机器。“有人故意把污染源带回营地,一步步渗透我们的防线。”
“不止一人。”楚红袖冷声道,“李三河一个人进不了核心工坊。必有内应帮他改了润滑剂。”
陈墨沉默片刻,下令:“所有参与过防疫闸、投弹机维护的工匠,全部隔离审查。即刻起,工坊进出需双人签字,工具使用记档。”
楚红袖没动,只是低头看着自己左臂义肢。关节处因频繁操作已微微发烫,外壳缝隙渗出一点白烟。
“时间不够。”她说,“突厥随时可能夜袭,我们必须尽快恢复防御能力。”
“库存铜齿轮只剩三组。”陈墨提醒,“不能再失败。”
楚红袖忽然抬手,解开义肢外甲。咔的一声,她从中取出一组精密竹制齿轮,表面涂着防潮漆。
“用我的部件。”她放在桌上,“这是我手臂里的驱动组,精度比普通铜件还高。若炸了,我第一个赔命。”
陈墨盯着那组齿轮,良久点头。
命令立刻传下去。胡万三接到调令,亲自押运一批南洋锡青铜锭进城。这是苏婉娘商队刚运抵的物资,原计划用于船舶零件,现紧急拨给工坊重铸关键组件。
炉火在深夜燃起。
楚红袖坐镇熔炉旁,监督每一环节。新齿轮加入服饰纹样识别模块,只有在光学探针确认敌方标志后才允许解锁发射程序。她还将磁控保险阀嵌入蒸汽管路,一旦检测到异常震动或压力突变,立即切断动力。
慕容雪率连弩手彻夜巡防工坊四周。每隔一刻钟,她亲自带队巡查一圈,重点盯防通风井和地下管道入口。两名形迹可疑的杂役被当场扣下,搜出身藏的小瓶松脂。
“来源查到了。”天亮前,她向陈墨汇报,“城外十里有个废弃脂坊,过去是猎户熬胶的地方。李三河的老家就在那边。”
陈墨接过她递来的玻璃瓶,里面装着半凝固的黄色物质。他轻轻晃动,看到底部沉淀着细微草屑。
“不是天然采集的。”他说,“经过提纯,还加了助燃剂。”
“他们想烧掉我们的粮。”慕容雪握紧弓柄,“下一步会不会是火药库?”
楚红袖这时走来,身上带着机油和焦铁的味道。她手里捧着最后一组组装完成的识别齿轮,轻轻放进投石机底座。
“试过了。”她说,“新系统响应时间零点七息,误差小于半度。只要对方穿着狼头战袍,哪怕夜里也能锁定。”
陈墨走上前,伸手按在机器外壳上。金属尚有余温,内部齿轮缓缓咬合,发出低沉的嗡鸣。
“不会再有漏网的燃烧弹。”楚红袖站在他身旁,声音很轻,“也不会再让敌人靠伪装混进来。”
陈墨点点头,从怀中取出那块染有松脂的残片,放在掌心。阳光照在上面,油脂泛出浑浊光泽。
远处,第一缕炊烟升起。北区粮仓前的守卒正在交接岗哨,脚步整齐划一。工坊屋顶的蒸汽阀定时排气,噗噗作响,像某种蛰伏生物的呼吸。
楚红袖活动了下左臂,义肢关节发出轻微咔嗒声。她没在意,转身走向下一组待检设备。
陈墨望着她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残片。他的拇指慢慢擦过松脂边缘,忽然察觉一丝异样——
那油脂裂纹中,嵌着一根极细的丝线,颜色与松脂相近,几乎难以分辨。
他捏住一扯,丝线绷直,另一端竟连着残片内部一个小孔。
还没等他反应,孔洞里渗出一滴透明液体,落在他指腹上,瞬间灼起一阵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