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是互相搀扶着逃回萧景珩那间豪华斋舍的。
门“哐当”一声被死死关上,还插上了门栓,仿佛后面有鬼在追。
赵无咎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抱着桌腿就开始嚎:“她不是人!她真的不是人!连我藏当票的砖头缝都知道……我完了,我爹知道了会扒了我的皮……”
没人笑话他。
陆沉舟靠在门板上,胸口剧烈起伏,那双惯常桀骜的眼睛里,此刻全是惊疑不定。假冒祖父名义写信……这事要是捅出去,就不是挨顿家法那么简单了!
谢允之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玉骨扇,手指抖得厉害,试了几次都没能把扇子打开。大伯已经知道了……他苦心经营的一切,可能瞬间倾塌。那女人轻飘飘一句话,就把他逼到了悬崖边上。
最不对劲的是萧景珩。
他没吵也没闹,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脸白得跟刚从面缸里捞出来一样,眼神发直,嘴里反复无声地念叨着什么。
“世子?”谢允之勉强镇定下来,察觉到他不对劲,“她……跟你说什么了?”
萧景珩猛地回神,眼神躲闪,声音嘶哑:“没……没什么!”
那反应,分明是有什么!
蟠龙玉佩……那是他藏在心底最深的秘密,连最信任的贴身小厮都不知道。那年他十岁,无意间听到皇伯伯和父王的谈话,涉及储位……他吓坏了,下意识地就把身上最显眼、最能代表他身份的东西扔了,伪装成意外。
他以为这事会烂在肚子里一辈子。
她怎么会知道?!她难道能看透人心?!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萧景珩腿一软,跌坐在椅子里,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
“我们现在怎么办?”陆沉舟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把柄全在她手里攥着!”
谢允之强迫自己冷静,分析道:“她若真想立刻置我们于死地,大可不必当面说出来。直接捅到该知道的地方,我们谁也跑不了。”
“那她想干嘛?”赵无咎带着哭腔问。
“示威。警告。”谢允之深吸一口气,“她在告诉我们,我们的所有把柄,她都知道。让我们……安分点。”
房间里一片死寂。
安分?
他们这群人,从小到大,“安分”俩字怎么写都不知道!
可现在,不安分不行了。
那女人捏着他们的命门!
“妈的!”陆沉舟低骂一声,又是一拳砸在墙上,这次却透着股无力。
这一夜,四个人谁也没睡好。
赵无咎做了一晚上被他爹拿着棍子追着打的噩梦。
陆沉舟梦见祖父失望冰冷的眼神。
谢允之梦见自己被家族除名,一无所有。
萧景珩最惨,他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十岁那年的荷花池边,那块蟠龙玉佩沉在水底,散发着幽幽的光,而沈清弦就站在岸边,冷冷地看着他。
第二天,国子监的气氛更诡异了。
四大纨绔罕见地……“乖”了。
上课铃响前就坐到了位置上,虽然眼神飘忽,但至少人到了。
沈清弦走进讲堂时,下面一片死寂,连翻书的声音都没有。
她的目光扫过。
赵无咎立刻低下头,恨不得把脑袋塞进书桌里。
陆沉舟梗着脖子,但肌肉紧绷,像是随时准备扛揍。
谢允之垂着眼眸,握着笔的手指关节泛白。
萧景珩……他根本不敢看她,眼神躲闪,带着一种混合着恐惧和探究的复杂情绪。
沈清弦如同什么都没发生,开始讲课。
今天讲的是《论语》。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平稳。
台下坐着的四位“小人”,听得心里那叫一个戚戚。
课间,沈清弦离开后,讲堂里才稍微有了点活气,但也没人敢大声喧哗。
萧景珩猛地站起来,踢开椅子就往外走。
“世子,你去哪儿?”谢允之问。
“撒尿!”萧景珩头也不回,语气冲得很。
他需要冷静一下。
他跑到后院水井边,用冰冷的井水狠狠泼了几把脸,刺骨的寒意让他稍微清醒了点。
一抬头,却看见沈清弦正从博士厅那边走过来,看样子是要去藏书楼。
萧景珩身体瞬间僵住,下意识就想躲。
可沈清弦已经看见他了。
她的目光在他湿漉漉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没什么情绪,脚步也没停,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带起一阵微冷的、带着淡淡墨香的风。
萧景珩站在原地,看着她清瘦挺拔的背影,心里像是有猫在抓。
恐惧,好奇,不甘,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被绝对力量碾压后产生的奇异悸动。
他鬼使神差地,压低声音冲她背影吼了一句:
“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沈清弦的脚步顿了顿。
她没有回头。
清冷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钻进萧景珩的耳朵里:
“你猜。”
萧景珩:“……”
他看着她越走越远的背影,用力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心头一万头草泥马狂奔而过。
猜?
我猜你个鬼啊!
傍晚,散学后。
四个人再次聚头,气氛比昨天更沉重。
“我让人去查了,”谢允之揉了揉眉心,一脸疲惫,“查不到任何关于她过去的蛛丝马迹。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
“肯定是太子哥哥的人!”萧景珩烦躁地断言,“只有东宫才有这种本事,把人藏得这么深!”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陆沉舟闷声道,“关键是,我们怎么办?真就这么认了?”
“不认还能怎样?”赵无咎哭丧着脸,“她把咱们底裤都快扒干净了!”
谢允之沉默片刻,缓缓开口:“或许……我们该换个思路了。”
“什么思路?”
“她既然有这等鬼神莫测之能,与其与她为敌,不如……”谢允之眼神闪烁,“想想如何……‘相安无事’。”
他甚至不敢用“化敌为友”这个词。
萧景珩猛地看向他,桃花眼里情绪翻涌。
相安无事?
意思是,以后在国子监,就得夹着尾巴做人?见了她就得绕道走?
他可是靖王世子!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种憋屈!
可……
一想到那女人洞悉一切的眼神,还有那句轻飘飘的“你猜”,他所有的怒火和不甘,都像被戳破的皮球,一下子瘪了。
他瘫在椅子上,望着屋顶,长长地、憋屈地吐出一口气。
妈的,这日子,没法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