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的手指，穿透了实验室明亮的灯光，穿透了巨大的落地窗，稳稳地指向窗外那片无边无际的、被夜色浸染成纯黑的大海。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实验室里，只剩下仪器运行时发出的、细不可闻的低鸣。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的却只有一片虚无的黑暗。海？他指着海干什么？
李默教授花白的眉毛紧紧地拧在了一起，镜片后的双眼，流露出一种看待疯子般的审视。他活了六十多年，见过画大饼的，但从没见过画饼画到海里去的。
“陆书记……”孙建平的声音干涩，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喝多了，出现了幻觉，“您……您指着海，是什么意思？”
其余的研究员也都是一脸的茫然和荒诞。他们的大脑，习惯了用逻辑、数据和公式来思考，而眼前这位市委书记的行为，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认知模型的范畴。
陆远收回手，转过身，脸上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他看着这群顶级聪明人脸上那种集体宕机的表情，平静地开口，说出了一句足以让星海市地震的话。
“我的意思很简单。既然星海的土地上，已经没有一块净土能配得上你们，那我就为你们，填海造陆，凭空造出一座城来。”
“轰——”
这句话，像一颗深水炸弹，在每个人的脑海里轰然炸响。
填海造陆？
凭空造城？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一阵压抑不住的、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开……开什么玩笑！”一个年轻的博士后，因为过度震惊，声音都变了调，“填海造陆？书记，您知道那是什么概念吗？那不是在沙滩上堆个城堡！那需要经过何等复杂的地质勘探、海洋环境评估，需要天文数字的资金投入！迪拜填一个棕榈岛花了多少钱？我们……”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我们星海市，有那个实力吗？
孙建平更是直接笑出了声，只是那笑声里充满了苦涩和自嘲：“陆书记，我收回之前的话。您不是在做梦，您这是……在写神话故事。精卫填海吗？我们没有那个神力。”
面对几乎所有人的质疑和讥讽，陆远依旧平静。他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他没有去辩解，而是转身走到了实验室里那块巨大的、写满了各种复杂公式的白板前。
他拿起一支记号笔，拔掉笔帽，看都没看，就随手将白板上那些价值连城的科研演算，擦得干干净净。
这个动作，让李默教授的眼皮狠狠跳了一下。那些公式，是他和团队熬了好几个通宵才推导出来的，就这么被擦了？
但陆远接下来的动作，却让所有人都忘记了那些公式。
他在洁白的板面上，画下了一个不甚规则的圆形。
“这里，距离海岸线五公里，水深平均二十米，地质结构是稳定的岩石层。我已经让市规划局和水利局的专家，做过初步的模拟测算。”陆远的声音，冷静而清晰，仿佛他不是在描绘一个疯狂的幻想，而是在复述一份严谨的工程报告。
他的笔尖，在圆圈上点了一下。
“这座岛，我把它命名为——星海科学岛。”
他一边说，一边在白板上快速地勾勒着。他的画技并不专业，线条简单，却布局清晰，逻辑严密。
“全岛规划面积，十平方公里。分为三大核心区域。”
他在圆圈的北侧，画下了一片密集的方块。“这里，是科研区。我们将在这里，建设至少二十个世界顶级的、拥有独立审批权限的实验室。李教授，您的生物实验室，将会是第一个入驻的，面积是现在的五倍，所有设备，全部对标麻省理工学院的怀特黑德研究所。”
他又在圆圈的中间，画下了一片带有花园和绿地的建筑群。“这里，是生活区。我们将为每一位首席科学家，配备一套三百平米以上的海景别墅。所有核心研究员，都将分到一套一百五十平米以上的精装公寓。产权，属于你们个人。”
“房贷，将由科学岛发展基金会提供三十年无息贷款。你们每个月的收入，只需要用来生活，用来享受，而不是用来被银行催债。”
孙建平的呼吸，在听到“无息贷款”和“产权个人”时，猛地一滞。
陆远的笔没有停，他画到了圆圈的南侧。“这里，是配套区。”
“我刚才说的国际学校，会建在这里。旁边，是为科学家家属建立的专属医院，我们将聘请协和与华西的顶级专家团队来运营。我们还会有一座歌剧院，一座美术馆，一条米其林级别的商业街。”
“在这里，你们的孩子可以接受全世界最好的教育。你们的家人，可以享受到最顶尖的医疗服务。你们累了，可以去听一场维也纳爱乐乐团的音乐会，也可以在海边的咖啡馆里，看着日落，喝一杯下午茶。”
“我承诺的‘世界第一的环境’，不是一句空话。”陆远的笔尖，重重地点在“星海科学岛”五个字上，发出一声脆响。“在这个岛上，唯一的通行证，是你们的才华。唯一的法律，是科学的真理。唯一的KpI，是你们的创新成果。”
“它将拥有独立的行政管理权、独立的财政审批权，甚至独立的安保系统。它就是一个国中之国，一个为你们量身打造的科学乌托邦！”
整个实验室，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白板上那幅宏大而具体的蓝图，震得头晕目眩。
陆远描绘的，已经不是一个工作场所，而是一个文明的雏形。一个将科学家这个群体，从世俗的烦恼中彻底剥离出来的、真正意义上的象牙塔。
如果说之前，他们觉得陆远是在说胡话。那么现在，他们看着白板上那一个个清晰的、直击他们所有痛点的规划模块，心中那层名为“不可能”的坚冰，正在悄然融化，裂开了一道缝隙。
因为陆有远谈的，不是虚无缥缈的理想，而是房子、贷款、学校、医院……是他们每一个人，在现实中被折磨得体无完肤的具体问题。
“钱呢？”
李默教授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作为这个领域的泰斗，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实现白板上这个计划，需要多么恐怖的财力。
“建这么一座岛，保守估计，需要上千亿的投入。后续的运营，更是一个无底洞。星海市的财政，撑得起吗？”
这个问题，像一盆冷水，浇在了所有人刚刚有些发热的头脑上。
是啊，钱从哪儿来？
陆远笑了。他扔掉记号笔，走到窗边，重新看向那片深邃的大海。
“李教授，您觉得，我今天跟您说的这些，只是为了留住您和您的团队吗？”
李默一愣。
“不。”陆远摇了摇头，他的眼神深邃，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的景象，“留住你们，只是第一步。我要的，不是守住星海市现有的这点家底。我要的，是把‘星海科学岛’这五个字，变成一个超级品牌，一个能让全世界所有顶尖华人科学家，听到之后，都会心跳加速的名字。”
“我要的，是釜底抽薪！”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李默。“今天，‘诺亚方舟’能用八百万美金挖走您。明天，我就要用这座科学岛，去把硅谷、去把波士顿、去把全世界的顶尖人才，都挖到星海来！”
“至于钱……”陆远嘴角微微上扬，“当一个项目，它的目标不再是一个城市的发展，而是关系到一个国家未来几十年的科技命脉时，您觉得，它还会缺钱吗？”
“千亿的投入，看起来很多。但如果它能为我们国家，换来一个世界级的生物医药产业集群，换来一个自主可控的人工智能产业链，换来十个、二十个像您这样的国宝级科学家，您觉得，这笔买卖，值不值？”
李默的心，被这番话说得狂跳起来。他被陆远的野心和格局，彻底震撼了。这个年轻人，他根本不是想建一个实验室，他是想打造一个能与硅谷分庭抗礼的、属于中国的科技引擎！
可是……理智，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陆书记，我承认，你的构想……很伟大。”李默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些许敬意，“但是，这太难了。就算钱的问题能解决，政治上的阻力呢？这样一个颠覆性的项目，要通过多少层级的审批？省里会同意吗？中央会批准吗？这其中的博弈和扯皮，就足以耗尽一个人的所有心血。我们……等得起吗？”
他问出了最致命，也最现实的问题。
在他们这个体系里，一个伟大的构想，从诞生到落地，往往不是死于技术或资金，而是死于无穷无尽的内部消耗。
陆远看着李默，看着他眼中那最后一丝的疑虑和不信。
他没有再长篇大论，只是平静地走回到李默的面前，对他伸出了手。
“李教授，您说的对。这确实是最大的难题。”
“所以，我需要您的帮助。”
李默看着陆远伸出的手，满脸不解：“我的帮助？我只是一个搞科研的，我能帮你什么？”
陆远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出了让李默教授整个人都僵在原地的话。
“这份关于建立‘星海科学岛’的计划书，将由我们两个，联名起草。”
“然后，我会想办法，绕过所有的中间环节，将它……直接呈送到最高领导的案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