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大厅厚重的木门缓缓打开，外面走廊的光线涌了进来，将空气中浮动的微尘照得清晰可见。与会的大佬们陆续起身，原本庄严肃穆的会场，像是解冻的河面，开始有了人声的流动。
陆远将公文包的搭扣扣好，正准备随着人流离开这个足以载入他个人史册的地方，却被一个身影拦住了去路。
方正，那个来自中央政策研究室的男人，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但那副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却像手术刀一样，精准而锐利。
“陆远同志，你的发言，非常精彩。”
这句开场白，陆远今天已经用眼神接收了不下二十遍，但从方正口中说出，分量截然不同。
“您过奖了，只是一些不成熟的个人想法。”陆远与他握了握手，触感温润而有力。
“不，这不是不成熟的想法，而是来自实践最宝贵的洞见。”方正笑了笑，自我介绍道，“我叫方正，在中央政策研究室工作。”
中央政策研究室。
这七个字，像一枚无声的印章，瞬间提升了对方在陆远心中的权重。那是中枢的智囊团，是真正的“国策上游”。
“方主任，您好。”陆远立刻调整了称呼。
“叫我方正就好。”方正摆了摆手，目光在陆远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确认着什么，“陆远同志，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年轻。”
“哦？”陆远有些意外，“您之前知道我？”
方正嘴边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星海市的‘科学岛’，还有更早之前的那个百亿美金芯片项目，我们室里，都做过专题的内参报告。你的名字，我们并不陌生。”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说实话，今天邀请你来，本来只是想让你当一个‘参照物’，让大家看看，一个有冲劲的年轻干部，在一线是怎么干活的。没想到，你直接把‘参照物’，演成了‘主角’。”
这番话里透露出的信息，让陆远心中再次一凛。原来自己能坐在这里，背后还有这样一层考量。
“茶歇的时候，有时间吗？”方正发出了邀请，“有些问题，想和你私下再深入聊一聊。”
陆远没有理由拒绝，也无法拒绝。
茶歇室设在旁边的另一个小厅，里面摆放着精致的茶点和水果，气氛比主会场轻松了许多。但能在这里走动的人，没有一个简单角色。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的，可能就在决定着某项国家基金的投向，或是某个重大改革的试点方向。
陆远和方正的出现，再次吸引了不少目光。尤其是当他们端着茶杯，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时，那些目光便更加耐人寻味。
“陆远同志，我就不绕圈子了。”方正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你提到的‘双轨制评价体系’，这个想法，很大胆，也很有意思。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到这个点上的？仅仅是因为‘悬崖村’的那个项目吗？”
陆远知道，真正的“考试”，现在才开始。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方主任，您觉得，我们当前干部评价体系最大的痛点是什么？”
方正显然没料到他会反问，眼镜片后的目光闪动了一下，随即笑道：“你这是在考我啊。好，那我就抛砖引玉。我认为最大的痛点，在于‘短期激励’与‘长期目标’之间的错位。我们都希望栽下能庇护子孙后代的百年大树，但考核我们的，却是眼下这一季的收成。”
一语中的。
陆远点了点头：“您说到了根子上。我在星海搞芯片产业，搞科学岛，算是运气好，赶上了风口，短期内也能看到一些成效。但我在宁川扶贫的时候，感受更深。”
他端起茶杯，看着里面沉浮的茶叶，思绪仿佛回到了那片贫瘠的黄土地。
“宁川的一个贫困县，国家每年的扶贫款项像流水一样拨下去，但贫困的帽子，戴了十几年都没摘掉。我去调研，发现钱都花哪儿了？修广场，刷白墙，搞各种‘面子工程’。为什么？因为这些东西，领导下来视察，看得见，摸得着，照片拍出来也好看，是立竿见影的‘显性政绩’。”
“但真正能改变当地贫困面貌的，比如土壤改良、技能培训、打通农产品外销渠道，这些事，周期长，见效慢，还容易出问题，是吃力不讨好的‘隐性政绩’。你说，如果你是那个县长，你怎么选？”
方正沉默了，他轻轻叹了口气：“是啊，换了是我，可能也会那么选。这不是某个干部的品德问题，而是制度设计，把一个好人，逼向了那个方向。”
“所以，我才想，能不能换一把尺子。”陆远接话道，“我们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去做圣人，靠情怀发电。但我们可以通过制度设计，让那些做‘难而正确’的事的人，不吃亏，甚至能得到更多的回报。比如，一个地方的Gdp增速是5%，但它攻克了一项‘卡脖子’技术，为国家节省了每年上百亿的外汇。另一个地方，Gdp增速是10%，但产业结构依然是高耗能、低附加值。按照现在的尺子，后者是先进，前者是落后。这公平吗？”
“不公平。”方正毫不犹豫地回答。
“对。所以我的‘双轨制’，本质上就是想建立一种新的‘公平’。”陆远看着方正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让搞经济发展的，和搞战略安全的，能在同一个体系里，找到各自的价值坐标。让那些甘坐冷板凳、啃硬骨头的人，也能有出头之日，也能被看见，被认可。”
方正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陆远，眼神从最初的审视，慢慢变成了纯粹的欣赏。
陆远的这番话，没有引用任何高深的理论，全都是大白话，但每一句，都源于他最真实的实践和思考。这种从泥土里生长出来的智慧，远比书斋里的理论，更具力量。
【叮！】
【人物扫描已完成……】
【姓名：方正】
【单位：中央政策研究室副主任】
【潜力评级：SSS】
【系统评价：未来的掌舵人之一。他拥有这个时代最顶级的战略视野和理论深度，但他缺少一样东西——来自基层实践的、能够验证并修正他理论的鲜活血液。而你，正是他需要的那个人。】
陆远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
副主任！而且是SSS级潜力！
他知道自己今天钓到了一条大鱼，却没想到，是一条未来的巨鲸。
“陆远同志，”方正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种棋逢对手的快意，“你知道吗，你刚才说的这些，我们室里一个课题组，关起门来，争论了小半年，形成的初步结论，和你今天说的，不谋而合。”
陆远也笑了：“那只能说明，英雄所见略同。”
一句恰到好处的玩笑，瞬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不，不一样。”方正摇了摇头，神情变得严肃，“我们是‘论证’出来的，而你是‘干’出来的。我们用的是笔，是数据模型。而你，用的是你的前途，你的乌纱帽，在为这些想法做担保。这之间的分量，天差地别。”
他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皮质名片夹，抽出一张递给陆远。
名片是白色的，设计极为简洁，只有一个名字，一个单位，和一个没有区号的座机号码。
“这是我办公室的电话。”方正说，“以后，你在下面看到了什么新问题，有什么新想法，随时可以打给我。不要通过省里，直接打。我需要听到你这样来自一线，没有经过任何‘过滤’的声音。”
陆远郑重地接过名片，放进自己的上衣口袋，那里紧贴着心脏。
他知道，这张薄薄的卡片，意味着什么。
它意味着，从此以后，他有了一条直达天听的秘密通道。他在地方上的任何改革与尝试，都有可能直接进入最高决策层的视野。
这，才是今天这场会议，最大的“意外收获”。
“一定。”陆远点头。
茶歇的时间快要结束了，陆续有人开始返回主会场。
方正站起身，准备离开。他走了两步，又停下，转过头来，看着陆远，问了一个看似不经意的问题。
“陆远同志，你的这些想法，像一颗颗饱满的种子。在星海市这样水土肥沃、阳光充足的地方，它们能生根发芽，甚至长成参天大树。”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
“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把这些种子，撒到一片更贫瘠、更干旱、甚至常年冰封的土地上呢？”
“它们……还能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