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灰还沾在指尖,我盯着床板缝隙里的袖签,没动。
那夜影照镜闪过的画面还在脑子里——残月托山的暗纹,笔尖在“七”字末尾多加的一点,像一只闭着的眼睛。陆沉舟写下“庚七”时,就知道这名字会落到谁手里。他不是查我,是等我来。
可他等的是谁?
我抹去指尖香灰,从发簪中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纸片。是昨日夹在《驿道修缮记录》里的假条,如今已被取走,边角留下轻微撕痕。他们动过它,也动过登记簿。我早就不信那些墨迹了。
我闭眼,把纸片贴在额心,回忆庚三翻查卷宗时的动作——他左手压页,右手快速扫过文字,眉头一皱,抽出一页就走。那页纸上写的是什么?为什么烧?为什么偏偏是“清羽行动”的战报?
影照镜沉在脑海,迟迟不动。
以往它只映死人记忆,碰尸体、触血痕,才能照出片段。可庚三活着,纸也没染血。我试着把香灰重新涂在手指上,再按上登记簿上“庚七”二字的墨迹。这香灰来自断龙岭密道,和那晚火堆里的灰是同一种。或许……它能连上一点气息。
我屏住呼吸,集中意念。
镜面微颤。
画面浮现:一间低矮石室,墙角堆着烧尽的纸灰。庚三蹲在火盆前,手里还捏着半页残纸,火光映出几个字——“影脉者七人,许氏女在列,务必灭口。”他低声念了一遍,把纸投入火中。火焰猛地一跳,照亮身后石壁,上面刻满“归墟”图腾,层层叠叠,像无数张闭着的眼睛。
火光熄灭前,我看见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铜牌,放在火盆边。牌上有个“归”字,下半截残缺。
镜像消散。
我睁开眼,手还按在登记簿上。影脉者?许氏女?
我母亲姓许,名婉音,三年前死于山火。官报说是意外,可她葬身之处,连块骨头都没留下。
我起身,把袖签塞回床板夹层,换了一身深灰布衣。今日轮我白班,名义上是整理《北境屯田册》,实则是盯住东侧密柜。那柜子昨夜被加了三道锁,巡值也多了两人。他们开始防了。
我走进档案库时,阳光正斜照进窗格。我装作不经意地走过东侧密柜,在第三格锁芯处用指甲轻轻一划——昨日留下的细痕还在。我记下位置,转身去前厅领文书。
登记簿摊开,我故意在“庚七”栏写下“查阅《屯田册》卷三”,笔画拖长,墨迹略重。不出片刻,执役考官果然来了。
“编号庚七,密柜卷宗需签令才可调阅,你不知规矩?”
我低头认错,眼角却扫向他腰间钥匙串。五把铜钥,其中一把柄部刻着半个“归”字,像是被磨过。
他翻查旧档核对时,我记下他取钥匙的顺序:第三、第一、第五。开锁时,他用拇指顶住第一道锁的凹槽,稍顿,再拧。
我回案前抄录文书,手稳,心更稳。
夜里三更,我再次潜入。
发簪尖端抹了润滑脂,先插入第一道锁孔,按记忆中的力度轻旋。锁芯“咔”一声松动。我用丝线系住钥匙模型,从门缝引过去,钩住第二道锁的机关,缓缓拉开。第三道最难,需精准复刻考官开锁时的节奏。我闭眼,影照镜回放他动作——拇指压槽,半息停顿,再转。
锁开了。
柜门无声拉开,一股陈腐味扑来。我伸手进去,逐册翻查。纸张触手微麻,有些被药水泡过,沾皮肤会发痒。我用袖角裹手,一页页过。
翻到一本《三年前异象录》时,指尖突然一滞。
夹层里有半页焦纸,边缘蜷曲,像是从大火中抢出来的。我抽出一看,上面写着:“影脉名录:许婉音,断龙岭东户人,殁于腊月十七。”
字迹残缺,但“许婉音”三个字清晰。
我母亲的名字。
我指尖轻触焦纸边缘,闭眼催动影照镜。
画面闪现:雪夜,山道。一名女子抱着襁褓狂奔,身后火光冲天。她回头,面容与我母亲肖似,眼角有颗小痣。黑袍人追至,声音冷得像冰:“影照之种,不可留。”女子跪地,将襁褓塞进石缝,自己转身迎上。火起,人影消失。
画面中断。
我睁开眼,手还捏着焦纸。胸口像被什么压住,呼吸变沉。我低头,发现右手不知何时掐进了左手掌心,留下一道月牙形的红痕。
我收起焦纸,藏进发簪空心处。临走前,我在柜底最暗的角落,用指甲刻下一个极小的“七”字。不是标记位置,是告诉自己——我还活着,不是意外。
回到住处,我吹灭灯,躺上床。窗外月色渐亮,照在床板缝隙上,像一道银线。
我闭眼,影照镜再次浮现母亲奔逃的画面。她把襁褓塞进石缝时,嘴里念了什么?我看不清口型,但能感觉到,那不是求饶,是咒语。
原来我不是死而复生。
我是被选中的。
断龙岭那晚,飞鹰队不是去剿匪,是去灭口。七名影脉者,一个都不能留。我母亲是其中之一,而我……是最后一个。
他们以为我死了。
可他们不知道,影照镜从那一刻起,就在我脑子里生了根。
我睁开眼,盯着屋顶。
明天,我会再去档案库,找“清羽行动”剩下的残页。陆沉舟留下线索,不是为了救我,是为了让我看见真相。他等我来,是因为只有我知道——影照镜,不是能力,是血脉。
而血脉,不会说谎。
我坐起身,从发簪中取出焦纸,对着月光再看一遍。突然发现,纸背有极淡的墨痕,像是被水洗过。我用舌尖蘸了点水,轻轻抹在纸上。
字迹浮现:腊月十七,子时三刻,断龙岭地脉开,影钥现。
我盯着那行字,指尖发冷。
地脉开,影钥现。
我不是钥匙。
我是钥匙的持有者。